如她所料,三日後。
怪胎少爺雙眼蒙着綢布,脖頸上是一圈圈的勒痕,他身上穿着陶蓉東拼西湊縫制的單薄粗衫。
一瘸一拐,長久關押在黑屋的小怪胎,不知是鼓起多大勇氣,才跟着陶蓉走出來。
溫暖的光,耳中清晰感聽到的人聲……難以形容陌生的屋外世界,都令怪胎恐懼。
“這誰敢上前啊?”
“要是…怪胎…少爺突然發狂,咬人怎麼辦?”
玉霖道長下令,即日起,少爺将搬去寬敞的堂屋住,還撥了幾個下人前去伺候。
而今,不幸被指派來的丫鬟和小厮退避三舍,竊竊私語,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的。
即使看守的兩個健壯護衛,此時也不敢冒然近身。
“放心,少爺現在不傷人。”
在衆人僵硬的視線中,唯獨陶蓉遊刃有餘,從容鎮定。
如今她成了少爺唯一一個貼身丫鬟,雖然還是下人,但至少不會再遭受同為下人們的白眼了。
“少爺怕生,你們兩人,先下去準備熱水,待會少爺要洗澡。”
“是。”小厮老實應了。
小怪胎走出了黑屋,恢複了尊貴少爺的身份。
陶蓉暫時放下怪胎咬過她的成見,怎麼看手中牽着的蒙眼小孩,都覺得幾分可愛。
腳下是台階,瞥向少爺連一雙好鞋都沒有的腳,蹲下身,她軟聲道:“少爺,奴婢抱着您吧。”
托住少爺的背和屁股,直接将他抱了起來。
小怪胎很輕,抱着不算吃力。
隻不過陶蓉第一次抱他,他蒙着眼,顯得有些無措。
緊緊揪住她的衣襟,表情呆滞,嘴巴微張,兩排鋒利密集的尖牙隐約露出。
餘下的四名丫鬟不寒而栗,完全不敢吱聲,生怕下一秒就見了血。
“你們也不用跟着,下去準備一下午膳,少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菜食葷素都需有,瓷勺換成銀勺,少爺喜吃甜食,飯後再備些點心吧。”
“是,小蓉姐。”四個丫鬟們匆匆退下。
*
堂屋和那小黑屋可真是天壤之别。
不再是封死的門窗、閉塞的小屋。
堂屋很敞亮,幾個楠木窗全開着,和煦日光透進來,采光極好。
屋内擺設一應俱全,楠木桌椅,黃花梨木床榻,展示珍寶古玩的博古架……
陶蓉怔怔望着這些昂貴之物,蓦地明白自己還是有些低估了這小怪胎的重要性。
兩個護衛跟着守在了門外,而小厮沒多久便來回禀浴桶和少爺的衣物已備好。
氤氲的湯房,陶蓉把小怪胎衣服脫了,誰知觸落了他眼睛上的綢布。
軟布輕飄飄落進浴桶裡,陶蓉俯身正要抱小孩入浴桶。
結果怪胎睜開眼,當即豎瞳縮了又縮。
仿若受了驚吓的野兔,對着浴桶一通踢踹不說,還死死扒住陶蓉的雙臂,死活不進桶。
“啪嗒”水花四濺。
少女閉眼,撲了一臉水。
“呸!”衣衫濺了熱水,額發也濕漉漉貼在她腦門上。
而懷裡的小怪胎還在拼命踢動,“哐當”一聲,浴桶木頭裂開,浴桶裡的水就如傾斜的山洪,嘩啦啦全部淌出來。
鞋子和裙邊都濕透了。
陶蓉嘴唇緊抿,努力壓抑着内心的惱火與不滿,她松開了手。
薛醜赤着腳丫,站到泡着水的地闆上。
屋内就兩人,一高一矮大眼瞪着呆小眼,陶蓉忍了忍,還是想開口責備。
誰知小怪物瞬間安靜下來。
踉跄着去撿起被陶蓉丢棄在地被水沖到門角的舊衣服,也不顧濕了還是髒的,隻迅速套回身上。
衣服穿反了,他沒覺得不對。
隻是不舍地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搖搖頭,又仰頭看着她。
“不…扔。”
陶蓉皺眉,頭發還滴着水,淌在臉頰上,滾落到下巴尖。
薛醜直勾勾盯着她,又低頭瞧地上還在流動的水。
或許他才意識到是自己踢破了桶,做了錯事,主動上前,踮起腳伸出小手去夠她的臉。
“小……蓉,對……對不起。”
薛醜說話依舊不利索,小臉上帶有幾分無助和慌張。
這是第二次,小怪物和她道歉。
少女眸光閃爍,咽下了一肚子的怨言,蹲下身來。
感受着那同樣粗糙的幹瘦小手,抹掉她臉頰和下巴的水珠。
擡眼,小怪物的臉很清晰。
也很稚嫩,豎瞳孔微微變圓,看人時的眼神依舊較為木讷呆滞,可陶蓉卻恍惚覺着自己有了一種與小貓對視的錯覺。
撿起水淋淋的綢布,晾在屏風上。
屏風旁的櫃子裡還擺着少爺的新衣服,上等絲綢面料,還有精美刺繡,怎麼說都要好幾兩銀子。
果然,隻有不得人關心的傻子,才會看也不看好衣服,一心隻想着被她丢在地上不要的粗布衣。
畢竟,那身破洞拼接而成的粗布衣,是她送給他的。
在這個世界上,她可算是唯一一個對小怪胎好的人。
惱火的心緒,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少爺,剛才那個木桶,是給你洗澡的,就和奴婢上次給你用盆裡的水擦身體一樣,我們人身上都有污泥,不洗澡就有不好聞的臭味,奴婢就不喜歡了。”
“少爺啊,那桶隻是看起來大,但水不算深,你坐下去水隻是漫過肩膀,以後奴婢讓人給你換一張小點的浴桶,這樣你就不會害怕了。”
“還有你這身衣服,是粗布,穿着既不舒服也不好看,而且濕淋淋不能穿了,會着涼的。以後你穿這種料子新衣服,滑溜溜的,一點也不磨皮膚,也才會真正像個富家少爺。”
陶蓉以前每次帶她兩個頑劣弟弟,别說教導了,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但凡好心說教兩句,弟弟們便會找爹娘,弄得她無故遭罵,裡外不是人。
此時,望着眼前認真傾聽的薛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