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害人的那個不是現在的顧卿,但這口熱騰騰、新出爐的鍋,卻是要他來背的。
從小到大被福利院的阿姨教育,要做正直陽光的乖孩子,顧卿勤工儉學,當過義工,給準媽媽讓過座位,還救過落水的老大爺,自認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青年。
前身闖禍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推卸責任,而是思考怎麼解決這個曆史遺留問題。
顧卿在心裡做了決定:還是主動承認錯誤比較好,承認是自己拉扯了表少爺,害對方落水生病,真誠去探病,去道歉……這樣也不用勞煩老夫人再去找目擊證人來拆穿原身撒過的謊。
——而且,沈行洲要回來了……若沈行洲跟小說裡一樣,在知道事情經過後對他産生了不好的印象,那他豈不是哭都沒處兒哭。
《滿朝》裡出現了那麼多人物,有人喜歡高雅清隽的蘇祺然,有人喜歡器宇軒昂的沈行澈,甚至有人喜歡姓顧的黑蓮花小作精。
可要問顧卿最喜歡裡面的誰,卻屬傳說中最刻闆嚴肅的沈家老大。
作為沈家如今真正的頂梁柱,在原作中,沈行洲充當着長兄如父的角色,在《滿朝》環肥燕瘦的一衆美男中委實沒給人太多新鮮感。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卿從小就沒有父親,福利院裡那時候又多半是跟他同齡或者比他小的孩子,顧卿習慣去照顧别人,心底對這種站在大家身後的兄長,其實是有些憧憬的。
不知想到了什麼,顧卿臉紅了一下,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集中精神考慮當下的事情。
他下榻穿鞋,打算在鏡子前先演練一下,免得到人前說話會怯場。
然而,當他走到鏡子前,隻往裡面瞧了一眼,顧卿竟有種晃到自己眼睛的錯覺。
隻見鏡中人穿着一件素白内衫,顯得有些單薄,但精神卻是不錯的,白皙的臉頰因為久睡,帶上了一點紅潤,更襯得那雙桃花眼像是裝了北鬥星辰似的,顧盼生輝……明明是一幅媚中帶俏的長相,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新。
饒是顧卿還記得小說裡那些描寫小黑蓮的語句,看到真人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驚豔。
——長這樣一張幹淨漂亮的臉去做那些壞事,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這時候的顧卿并不知道,書中的顧卿其實是表裡如一的,豔在表皮,浪在心裡。
但當他骨子裡換了個人的時候,臉雖然還是那張臉,周身氣質卻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那種揉和了豔麗與純真的詭異氣質,仿佛是清澈湖水裡蕩漾着的水草,在波光滟潋中引人着迷。
……
雖然在鏡子前排練了一陣子,但等他真到了慈安堂,某位非本土穿越人士還是有些怯意的。
好在旭元長公主料定老夫人不會給顧卿好臉色看,決定親自陪他走這麼一趟,才給顧卿壯了膽。
走進慈安堂,一股古樸肅靜之氣撲面而來。
顧卿知道,這裡其實是定興侯府曾經的主院,老侯爺與老夫人皆住在其中,《滿朝》的男主角蘇祺然被接到沈家後,也一直住在這裡。
照理說老侯爺和老夫人尚在,定興侯世子又早逝,身為媳婦的公主不至于能如此快地掌握家中大權。
但旭元長公主如今卻獨居主院,而且在沈行洲的婚事上表現得十分強硬,完全是侯府女主人的姿态。
事實上,公主下嫁侯府,起初确實也隻有閑在屋裡的待遇。
直到某天,新帝封長公主稱号的聖旨抵達南京,原來的定安堂便改為了現在的慈安堂,而當年作婚房新建的正心堂,則慢慢成了主院。
說到其中緣由,就不得不提到沈家的發迹史。
南京城梁、桂、王、沈四大家族中,沈家其實算是一門新貴,因老侯爺的父輩拼死攢了軍功,才叫沈氏發迹。
到了成殷年間,老侯爺沈懷嵩負傷回鄉,之後一直纏綿病榻,世子沈蔚平棄武從文,自己跑到京城闖蕩了一番,竟尚了一位公主回來。
隻不過那時的旭元長公主非皇後所出的嫡公主,在宮中其實不太得寵,能給沈家帶來的榮耀,僅名頭上好聽些。
直到成殷三十年,先帝病重,衆王各生心思。
身在南京的旭元長公主因緣際會得了國師廣幽子的一道卦,義無反顧為當時的四皇兄奔走,最後新帝順利繼位,沈家便有了從龍之功。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受六皇子逼宮一事牽連的南方豪族蘇家沒落,定興侯裡的權柄,也悄悄發生了轉移。
老夫人蘇氏和旭元長公主這對婆媳,至少表面上,如今就像一對親母女一般親近。
若非顧卿看過原作小說,定不會相信眼前裝其樂融融的兩位貴婦人,最後在小黑蓮的挑撥下,會走到撕破臉、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再裝的地步。
老夫人握着旭元長公主的手,一臉疼惜地道:“京裡來的消息,想必你早就知曉了……真是謝天謝地,伯川和澈兒都無大礙,難為你這段時日勞心勞力,為他們操持了這麼多事。”
顧卿聞言,心中微動。
——老夫人和長公主叫沈家老二的時候用的是小名,稱沈行洲的時候卻用了他的表字……
這樣的細節在看《滿朝》的時候絕對察覺不到,隻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出其中的差别。
這應該不是因為她們待沈行洲沒有待沈行澈親近,而是長輩們下意識地把老大當成了倚靠,而把沈行澈還當作孩子……哪怕他官階已經比兄長要高了。
小說裡後來有寫道,禹朝軍隊得勝歸來,立功的沈行澈被封了個輕車都尉,年紀輕輕就有了從四品的勳位,成了南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清貴郞,完全不用把其他豪族的年輕子弟放在眼裡。
但他在自家兄長面前還算老實,不敢那麼自負,由此可見沈行洲的威儀。
……
老夫人與旭元長公主說話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看了幾眼坐在旁邊的顧卿。
見他一副呆愣無言的模樣,蘇氏打心底覺得這種市井出來的賤_民,就算長了一副再好的皮囊,跟她們蘇家、沈家養出來的精貴孩子比,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想想還卧病在床的蘇祺然,老夫人就更看不慣顧卿了。
她佯裝才注意到他,開口道:“祺然還是嬌貴了些,都是一起落了水的,老大媳婦就完全沒事,瞧這氣色,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