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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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沙菲克莊園裡，佩格莉塔最喜歡的莫過于是這片擁有魔力的永恒花園了。莊園外白雪漫天的時候，濃翠的油橄榄依然累累地結滿枝條，潔淨纖幼的橄榄花瓣含羞着簇着嫩黃的花蕊，像是雪一樣又輕又軟，同露珠一起寄生在橄榄枝條上。

佩格莉塔的整個童年都生長在這片滞留的、漫長的春夏裡，這讓她長得比外面的花朵更遲緩。巫師小孩的掃盲教程裡說，世界是由四季構成的，春去秋來，四季是無法挽留的輪轉變化，可是這樣的奇迹每天都在她的面前上演。媽媽告訴佩格……這些美麗的花朵在她祖父那個年代就栽種下了，這幾十年裡，從未凋謝過，哪怕他們的時代已經被碾磨成了塵埃，逐漸像是長廊上擺放的畫像一樣積滿了灰塵，可是這些不懂得憂慮的美麗的花朵們，還會地久天長地爛漫開放，此後的每一天、此前的每一天，都是她們漫長的花季。

不過有時候佩格也會因為橄榄花們開得太熱情而煩惱啦，在佩格莉塔小時候，覺得擠壓在玻璃窗生長的橄榄花們環境太逼仄，不顧爸爸的叮囑，打開了窗戶……橄榄花的枝蔓朝着房間裡無休止地延展着，綴滿細小的橄榄花的花枝伸展得無聲無息，但像是此時傾倒出的陽光一樣，溢向、湧向她。它們擠滿了她目光所及的一切，隻有從繁茂的枝條裡擠進來的日光像是漁網一樣打在她的臉上，佩格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臉上、手上、身上被鋒利的枝條劃開了細小傷口。

直到爸爸聽到了動靜趕到了，他用魔法斬斷了所有的花枝，把佩格救了下來，在看到花枝狼狽毫無生機地落在了自己腳下時，佩格莉塔才後知後覺地流下了眼淚。她大哭着，可是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爸爸不知道，瑟吉歐也不知道，她說給湯姆聽，連她無所不知的朋友湯姆也不知道。

如果是因為受傷了，她無論是啜泣、還是嚎啕大哭都不奇怪，疼痛本來就是這樣讨厭的東西。可是她覺得自己不是因為恐懼、疼痛而流淚，這眼淚來得太詭谲古怪，又沒有能夠有人告訴她緣由。

佩格以為自己以後也不會知道了，就像這裡曾經埋藏的故事，深深地紮根，汲取着營養，越埋越深，卻無人可知，可是意外難以預料地降臨了。

暑假過半時，瑟吉歐跟着夏佐一起去一筆談生意，原本隻有瑟吉歐一個人要去的，但不知道為何對方一定要見夏佐沙菲克才松口，夏佐皺着眉歎氣，說那是一位相當棘手的女士，大約也是擔憂瑟吉歐無法招架，于是一同前去了。而克拉利瑟也恰好受邀去一趟法國，所以莊園裡隻剩下了佩格莉塔和家養小精靈莎拉。

瑟吉歐原本不太放心得下，不過夏佐并不覺得有人能夠擅闖沙菲克莊園，況且他們隻是離開半天，很快就會回來。在密室事件之後，瑟吉歐對于佩格的确有些過保護了，這樣的不安定似乎總是萦繞在他的心頭，哪怕他平時沒有在親人面前展露分毫。

佩格從來沒有想過家裡會進小偷，也沒有見過這麼嚣張的小偷了。他幾乎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還很好脾氣地跟佩格問好：“你好啊，佩格。”

朝着佩格彎起眼睛笑的男巫看起來年紀不小了，但還能看出年輕時英俊的模樣來，在以前他定然能夠迷倒一排女巫。他有一雙深藍的眼睛，在午後的陽光下并不顯得渾濁，他有些輕佻但算不上讨厭地對着佩格笑了笑。

佩格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個盒子，她在爸爸的書房的收藏架上見過——小時候她偷偷跟着瑟吉歐一起到爸爸的書房裡來玩鬧，經常會看到它，瑟吉歐說裡面是一根魔杖。

“你是騎掃帚進來的還是翻牆進來的？”佩格較為不按常理出牌地發問了。

他對答如流：“走進來的呀。”

“但是爸爸說除了被邀請的人之外，沒有人能夠進得來。”佩格回答。

“嗯……”他笑吟吟地說，“換一個思路思考，你看我進來了，說明我是被邀請進來的。”

“是這樣嗎……”佩格想了想，像是恍然大悟一樣，“怪不得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呀。佩格，我比你的父親更早知道你的名字呢。”

“比我爸爸都早？”

“嗯嗯，很奇妙吧……在你出生之前，我就知道你會叫佩格莉塔，知道你會在這裡出生、長大。”比起擅闖别人家的小賊，提心吊膽主人會突然回來，他的心态好得有些過分了。

“但是你帶走了我爸爸的東西。”佩格笃定地說，“這不好。”

“你說它嗎？”那名男巫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裡的魔杖，輕巧馴服得好像是他手裡的玩具，他說，“這本是屬于我的東西，我隻是把它暫時寄存在夏佐這裡，現在是時候把它取回來了。”

佩格努力地辨析着他話裡的真假，可是他幾乎容不得佩格莉塔思考一樣，繼續說：“就像你一樣，佩格，你從馬爾福莊園裡帶回了那本日記本……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它也是本就屬于你的東西，它暫時被盧修斯寄存着。但遲早有一天會回到你的手上……這根魔杖對我的意義也是如此。”

如果他說的是其他的内容，對于他人惡意敏感的佩格也許會産生警惕，可是他就像熟知蛇的七寸的獵手一樣，剛好打中了佩格最猶豫的地方。所有人看待密室事件都能說，年幼的佩格莉塔被可怕的神秘人所蠱惑了，那本邪惡的日記本引誘着年幼的她，犯下了一系列的錯事……可是湯姆說過，它會剛好砸到她，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事情。它不會是一場随機降落的大雨，而會是瞄準着她，朝她射向的金箭，她是錨點，所以才會落向她。

于是，這名陌生人就這樣騙取了年幼的佩格莉塔的信任，因為他對于沙菲克的事情如數家珍，了解得佩格莉塔還清晰。他說話風趣又輕松，說了很多夏佐和瑟吉歐以前的事情，他說他很熟悉沙菲克莊園，他來過很多次，其中最熟悉的就是他們現在正腳踩着的花園。

“多麼神奇、又邪惡的花園啊，佩格。”他伸出手從樹上摘下了一朵紫荊花，花瓣細碎地從他手心飄走了，和這裡無處不在的蒲公英的種子們一起描摹着風的輪廓。

“為什麼會說它邪惡？”佩格不懂，“這裡很漂亮啊。”

“很多年以前，我也像是今天一樣，來到了這片花園裡。我要把這裡的一切都燒毀，把這裡所有爛漫又天真地綻放的花全都拔除。”他語調很輕松地說着這樣的話，像是開玩笑一樣輕盈，“所有的花樹熊熊地燃燒着，這裡沒有人能夠阻止我……等一切都變成了灰燼，我站在廢墟裡，卻又看到那些灰燼在我的面前緩慢地重新聚攏起來。我想起來，啊，這裡是被施了魔法的溫室，哪怕這座莊園都付之一炬，它也會無情地駐紮在這裡，永遠漂亮，永遠鮮活。”

而講故事的人毫不在意地折斷了橄榄花的枝條，熟練地編織成了花環放在佩格柔順的棕發上，他端詳着，凝視着那雙懵懂的藍眼睛。他從裡面什麼也看不到，他又想，他指望在裡面看到什麼呢？這裡什麼也不會有。

佩格莉塔又想起了那被爸爸曾經斬斷過的油橄榄的花枝……那時候她難以名狀的悲傷，現在好像又出現了，卻不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仰起頭看着這名奇怪的大人、陌生又熟悉的闖入者：“你也想哭嗎？”

“我不會哭的，不過我知道待會會有人哭鼻子了。”他嬉皮笑臉地說。

“誰啊？”佩格好奇。

“你啊。”他用魔杖親昵地點了點佩格的鼻尖。

“我為什麼要哭鼻子？”佩格嚴肅地闆起臉來，“連神秘人把我抓走了，我都沒有哭鼻子呢……”雖然說着說着她變得心虛了一點。

“那是因為神秘人可能不會輕易地傷害你，但我不是這樣的人。”他上揚起唇角，也表現得很親切溫和，很有一副诓騙别人的皮囊，使人放松警惕，哪怕說着這樣的話，至少在枝條在她的脖頸處收縮之前，她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人可能是随時會翻臉的壞蛋。

“瑟吉歐的妹妹，怎麼能夠這麼沒有警惕心呢。”他歎息着，好像反而是佩格做了錯事一樣，“……你的哥哥也不好，怎麼能夠讓我有機可乘呢。”

“瑟吉歐沒有不好！”哪怕脖頸刺痛，佩格也努力地反駁着，“……你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做錯事情的不是我，也不是瑟吉歐，而是你吧。哪裡會有人突然闖進别人的家裡，偷東西，還随便傷害家裡的主人，現在還反咬一口說别人缺乏警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