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為了快樂、而不是為了恐懼而存在。她抓住了手中的魔杖,切實能夠觸摸到的,是現在。
下課了,盧平教授這節實踐課不能說徹底讓所有人都脫離了偏見,但至少給了他們足夠新奇的體驗,他們聚在一起疲憊又興奮地讨論着什麼。遠處貓頭鷹叼着一張潔白的信封,沒有郵戳,扇動着翅膀,不知道從何而來,飛往何處。德拉科走在人群最前方,一瘸一拐地甩開高爾想要攙扶的手,穿着髒兮兮的袍子,像唯一見證過一場罹患的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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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格莉塔給家人寫了信,趁着宵禁前找茜茜訂正了好幾次錯詞錯句,才心滿意足地送走貓頭鷹。她不辭辛苦地詢問了瑟吉歐在魔法部的工作辛不辛苦,早餐吃的什麼午飯吃的什麼晚飯吃的什麼?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有沒有飯後甜點吃啦。後面好幾段被塞茜莉亞冷酷地劃掉了(重複啰嗦、成分贅餘)。佩格又生動地詳細描述了這節黑魔法防禦課,塞茜莉亞訂正着,忍不住翹起了唇角,連筆鋒都變得輕盈起來,好像的确認為盧平教授值得稱贊。
“好了。”塞茜莉亞看着那封鼓鼓囊囊的信,可真不容易,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麻瓜的課堂中,“你哥哥會收到信的,放心吧。”
“哎呀!忘記了!”佩格拍了拍腦袋,“信都是你幫我改的,不能不寫你的名字!”
“不用了。”塞茜莉亞擺擺手,她也不習慣居功,本來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她笑了起來:“況且,也能看出來吧。”
“是哦。”佩格說,“以前都是瑟吉歐幹的啦,我暑假給你們寫信,全都是經過了他的手!”
好像變成了什麼中轉站似的,有點奇怪,還來不及想是什麼,塞茜莉亞遠遠看到斯内普教授了,她推了佩格莉塔一把:“快回去吧!”
斯内普教授警報被拉響了。
“幫我跟桑妮說早安——”
“哦,不對,晚安——”
“晚安,斯内普教授!”佩格莉塔撞到了陰郁的黑袍子,她靈敏地從袍子下面鑽了過去,對斯内普教授想說什麼的揮了揮手,斯内普表情諱莫如深地盯着她看了看,有些憎惡般地撣走了莫須有的灰塵,再看向原本塞茜莉亞待的草叢,也完全不見蹤影了。
佩格莉塔太累了,回去就睡下了,夢中珍珠白的霧氣氤氲起來,把她不斷往下拉扯着,她的靈魂似乎都受到了擠壓,變形,被裝進了一個纖細的長頸瓶裡。房間光線不好,燈光也顯得昏沉讓人頭暈,漆黑的櫃子裡陳列着各式各樣的黑魔法器具,看起來就不詳的骷髅、印着複雜咒文的黃銅匕首。噢,佩格莉塔,她轉換了一下視角,發現她也在櫃子裡被關着,我也是什麼危險的黑魔法用品嗎?
閣樓窄小,地上都是翻看了一半就随意丢在地上的書,鋪在地上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書脊被倒扣在地闆上,仿佛踩上去也會有樹葉被踩碎時的沙沙聲。那條巨大的白蛇就躺在床上,胡亂地裹着被褥,偶爾揚起尾巴拍着地上的書,一起一落,一起一落。啊!關在櫃子裡的佩格想,是鐘樓裡的糖老鼠的調!
門發出微弱的呻/吟聲,有人進來,躺在地上睡懶覺的書們像被毒辣的鞭子抽了一把似的,惶惶地合攏書頁,躲到了床的一角,一本疊壓着一本,整齊地被摞起來。摞得太高了,幾乎因為慣性弧線滑向地面,也被自己拉扯了回去,訓練有素地緊緊地貼着牆縫。
是湯姆,湯姆裡德爾。他眼睛裡的紅像傷口潰爛一般蔓延着,顔色比在學校裡更深一些,已經完全脫離了少年的骨架,他更挺拔修長,發絲幾乎碰到了低矮的閣樓的天花闆,這裡顯得陰郁、逼仄,透不過氣來,但他沒有表情。
“我說過,你不能變回蛇。”他沒有動口袋裡的魔杖,那條蛇就翻了個身,裹着被子的“佩格莉塔”擁有了比她之前看到更凝實的身體,光線無法從她的身上穿過了,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也沒有窗戶讓她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臉色沉悶,不高興地托着腮:“但是很辛苦。”
“你必須克服這種惰性。”湯姆裡德爾冷冰冰地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和金屬一樣,“當蛇很容易,佩格莉塔,這裡有很多的蛇,躲在各個巢穴裡,苦捱着過冬,但隻有你有機會成為人類,你比它們都幸運。”
“乳脂軟糖跟我說它才去撲過蝴蝶,還有青草、溪流,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它們啦,當蛇比當人自由多了!”少女悶悶地說。
湯姆裡德爾瞳仁仍是漆黑的,盯着她一言不發,空氣幾近固态,他一動不動,搖晃不定的煤油燈把陰翳打在他陰郁英俊的側臉輪廓上。
“那已經是前天的事情了,今天是四月二十号,佩格莉塔,我說過讓你記日記。”日記被扯出來,翻動着,裡面隻有一些零碎的字段,大多數時候,她甚至不想說話,更别說提筆,太别扭了,“佩格莉塔”想,我不是一條蛇嗎?有湯姆會寫字不就好了,我的朋友們又讀不懂我寫的信,啊,我的朋友——我的信,我的信,深深地埋進巢穴裡,和它們一起冬眠吧。
但是說出來湯姆又會生氣,她都搞不懂自己朋友的脾氣了,他總在生氣、生氣,他的臉上越來越難出現笑意了,在離開霍格沃茨後,他身上僅存的溫度似乎都被大雪帶走了。有時候她也會看到他對人笑,隻是瞳孔裡一點笑意也沒有,比自己還冰涼,比自己還像冷血動物。
這裡氣氛讓夢裡的佩格完全透不過氣來了,那跟自己模樣相似的少女更像人偶,挪動時都懶洋洋的,好像都不習慣人的軀殼。明明之前看到的不是這樣,佩格想,她到底是人還是蛇呢?她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湯姆看過來,眼神寒涼冰冷,像箭一樣穿透過佩格,她幾乎屏住呼吸,她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湯姆——好陌生。
但那眼神不是面對她,在陰暗肮髒的角落裡聚攏出來了一團黑霧,蠕動着,從老鼠洞裡獲得植養,攀爬過來,順着甬道抵達到了這間閣樓。它正對着湯姆裡德爾,在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具屍體,一具孱弱的死胎。尚未變得健康、鮮活、剪斷臍帶從母胎中爬出來,就已經因為營養不良幹瘦地死掉了。死胎死不瞑目的眼眸怒睜着,那雙黑眼睛與湯姆裡德爾如出一轍——孱弱無依,什麼也沒有,沒有魔力、知識、野心,什麼也不剩下,全都胎死腹中。
憤怒席卷了這個閣樓,他不想像教科書上那樣驅趕走它——隻想把它殺死在這裡,與那惡心的羸弱無力一起扼殺,撕成碎片,最好什麼都不剩下。佩格莉塔都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哇哦,她想,這比德拉科的博格特場場面還吓人,之前差點就被咬到了。
少女站在他面前,博格特變成了一具蛇的屍骨,嶙峋瘦弱,很小的一隻,剛好能往人的手腕上繞一圈,此時好像用一隻手就能捧起來。
“Ridiculous.”她含糊地對着博格特喊着,混亂中,隻剩下骨頭的蛇被纏繞成了糾結的蝴蝶結,又一溜煙地鑽回了老鼠洞裡,不見蹤影了。“佩格莉塔”把魔杖塞回了湯姆的口袋裡,郁悶地說:“跑得真快啊!從學到這個咒語開始,我還是第一次實踐呢!”
“真好啊。”“佩格莉塔”說,“我們都出生了,怕發生的都沒有發生!值得慶祝,這樣吧,把你藏在那個金杯後面的糖漿舞女給我吃掉吧!”最後露出了真正的目的,她彎起眼睛,朝着湯姆伸出手。
“等你什麼時候記住我交代的事情再說。”原本想要拍開她的手,無情地拒絕,可是手掌落在了空氣裡,原本坐在床頭的少女已經消失了,纏繞着被子,像一條蠶,湯姆的語氣變得有些煩躁,“——從不要突然變成蛇開始。”
沒有發生,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沒有被變成一串蛇骨手鍊,湯姆也沒有成為死胎,他順利地出生了,并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曠日持久的災厄。而“佩格莉塔”什麼都沒有帶來,她的到來比一朵花的呼吸更輕,更無害。
蛇窸窸窣窣地爬上了櫃子,佩格莉塔透過了蛇晴空般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我是一顆格格不入的,裹着糖霜和透明糖衣,憨态可掬的糖果小人,在被撕掉糖衣時,我就要圓綻般跳舞,從我出生,到我融化為止,我為快樂和甜蜜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