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潮濕、昏暗的房間,寒氣讓骨頭縫隙裡都擠滿了水分,瀝不幹淨。
低矮的視角,狹窄的視角。
深綠的窗戶像一塊巨大的老翡翠,透過黑湖汩汩流淌的水。這些活水從許多年前就開始灌溉這裡了,在這裡還沒有開始建造出魔法的城堡起,在還沒有被挖出地窖,堆砌起牢固的石頭起。
記憶裡……還有深綠的床單、老舊的帷幕、掉漆的木床,鋪得整齊、一絲不苟的床鋪,不像佩格莉塔的床上,亂七八糟地放着她的橡皮筋、奇怪的小玩偶,堆在地上的軟綿綿的地毯——這裡什麼也沒有。
一扇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猛烈地在回憶的灰色調中振動着。一隻年輕、修長、幾無血色的手,猛地抓住了門把手,向外打開。
沒有任何陽光湧進來,她始終在他的陰翳之下。
佩格莉塔……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于是那條白色的小蛇,如記憶中那樣,一次、兩次、幾百次那樣,爬向了他的掌心。
這裡是——
五十年前的斯萊特林男生寝室。
仿佛有一個柔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當時的你藏在哪裡?
你在等待誰?
佩格莉塔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帷幕之後的,是一名罪魁禍首,蒼白英俊的面孔,海藻般黑亮的發絲,時而溫和、時而盡露野望。他将他的蛇鎖在這個狹窄的櫃子裡,用作誘餌,仿佛塗抹着甜蜜的毒汁的牢籠,朝人敞開着。五十年前,五十年後,它都隻是一間不會移動的房間,存放着經年的記憶。
——不要去,湯姆就是在等你過去。
——我知道你會回來,每次都是這樣,佩格莉塔。
佩格莉塔在有求必應屋裡抵達了過去的時間,踏入了曾經的舊房間。她走到了衣櫃邊,如被指引般,打開了它。
裡面一件衣服也沒有,而在她眼下的一層隔闆上,正放着一串瑩白的手鍊,上面有一顆藍色的石頭,仿佛一枚蛇的瞳孔。
她彎了下腰,在裡面找出了它,将它握在手上。
“呀!”佩格莉塔忽然想到——她是不是比阿布所預想的,長得更高一些呢?
他是擔心手鍊放在更高的地方,她會看不到,無功而返吧——他記憶中的,佩格莉塔……還是小孩子的樣子嗎?一直都是那樣高的嗎?
她不知不覺……已經超越了朋友“記憶中幻影”的年紀了,她比幻影更高,更年長,最重要的是,她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生存下去了。
——我長大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而這是第一次……她與五十年前的自己做出的對比,切實展露在她面前的差異。
曾經的她就像睡在十幾英寸下的冰層裡的種子,在意識到它們是植物之前,絕不發芽。因此哪怕過去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始終不會長大。
“我長大了……”她把手鍊貼在自己的唇邊,好像在對小海螺悄悄說話。
如果你能——将這樣的聲音,傳達給我更遙遠的朋友,那素未謀面,永不相見的朋友。替我告訴他吧!
-
佩格把手鍊放在口袋裡,悄悄地離開了霍格沃茨的八樓。夜晚的風很吹得人暈暈的,她擔心被人發現,不斷地往下走着。樓梯不斷地向下着,她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八音盒裡隻會瘋狂轉圈圈的跳舞小人。
她拎着自己的裙擺,往僻靜的小路走,想要回地窖——卻措不及防地,撞上了同樣鬼鬼祟祟,躲避他人視線的人。
“唉喲!”
被佩格莉塔撞倒的,是一名留着短短白頭發的老人,有着打理整齊的山羊胡。他注意到隻是夜遊的學生,陰冷地擡起眼,想看看是誰這麼不長眼——很快,那視線就變得困惑、乃至于驚恐起來。
“你——黑魔王——不,不……不可能——那已經是好幾十年前了——”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看清佩格莉塔的臉時,仿佛渾身觸電般地彈跳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你是幽靈?還是幻影?你的主人也在這裡嗎?”
“胡子老先生,你在說什麼胡話呢?”佩格不高興地說,“我可不認識你”
“是我認錯了?”
“我叫佩格——”
“卡卡洛夫教授,您怎麼在這裡?”
“沙菲克?”他似乎想要繼續打量佩格莉塔,可是瑟吉歐擋住了他的視線,把佩格莉塔擋得嚴嚴實實的。
“很抱歉沖撞了您,這名學生,就由我帶走管教了。”瑟吉歐淡淡地看了一眼佩格,至少在他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佩格都不敢說什麼話了——在他看向卡卡洛夫時表情似乎變得熱絡了一些,“如果您需要參觀城堡的話,我願意代為引導,以免您迷路。”
“不用了!”他揮了揮袖子,在瑟吉歐夾槍帶棒下,他也懶得繼續虛與委蛇,離開了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的?”等卡卡洛夫走掉之後,佩格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瑟吉歐的袖子。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瑟吉歐不鹹不淡地說。
“……嗯,如果我說,這是個意外!”佩格小聲。
“羅齊爾告訴我的,你的室友似乎對你經常夜遊的習慣頗有不滿。”他說,“不過看上去,她還向其他人告了狀。”
他揚聲。
布雷斯紮比尼從陰翳裡走出來,戒備審視般地打量着瑟吉歐:“你好像知道她會去哪?”
“當然,因為她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了解。”他微笑,“隻是沒想到,紮比尼小先生對她的了解程度也不差……你看,佩格,你果然認識了許多珍貴的朋友。”
“她是這樣向你介紹的?”布雷斯問。
“嗯?還是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嗎?”瑟吉歐看向佩格莉塔,而布雷斯那雙銳利的眸子也盯着她,兩個人似乎都等着她表态,可越是逼迫,佩格越是不想回答。
“你們兩個!就把我撕成兩半好了!”她不高興地說,“你分一個佩格,他分一個莉塔——這樣就公平了吧!還都是四個字母!”
“在被級長發現夜遊之前,紮比尼,我建議你先回去。”瑟吉歐看上去很是熱心地建議。
“畢業了很了不起嗎?”佩格直接把布雷斯的心聲說出來了。
“當然。”瑟吉歐點頭,“畢竟在你被老師或者級長發現時,我能借口說你是我的助手——而不是跟你一起扣雙倍的分,你覺得呢?”
他像是在問佩格莉塔,眼神卻仿佛看向了布雷斯。
樹上發出樹葉摩擦的響聲,戈爾工叼起佩格莉塔口袋裡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放的扣子,飛回布雷斯的肩上,兩隻爪子緊緊地抓着他的袍子。
他是因為這個扣子知道她的下落的……佩格後知後覺地發現。
她跟着瑟吉歐往地窖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她發現——自己因為湯姆,擁有了許許多多無法言說的秘密,這天然地使她與她之前親密無間的朋友之間,豎起了隔閡與高牆……哪怕他不在這裡,可一直像透明的隔膜一樣,她就被湯姆裡德爾隔絕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
“……瑟吉歐。”佩格悶悶地說,“你看到過豆沙嗎?它去給你送信了,一直都沒有回來。”
她身邊的瑟吉歐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沒有。”
“哦……”她也不知道是難過,還是什麼其他的感情,“可能它玩累了就知道回來了吧。”
瑟吉歐沒有回答。
——那她自己呢?她什麼時候能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真的和她想的那樣,隻要湯姆複活之後,她就能一切恢複正常嗎?
黑暗中的穿過洞穴的獵獵狂風呼嘯着,叫嚣着,在她耳邊低柔地嘶吼着:永不,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