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遙就這樣燃盡了一根根煙,在雨中坐到淩晨三點,才起身回到店裡。
那一晚他就守在店外,想來她是在店裡休息了,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其他店員來上班,他才放心地離開。
回去之後他就發高燒感冒了,在床上躺了兩天,腦袋像被重錘擊中,意識支離破碎,可一閉上眼睛,腦海裡便都是夏遙的身影,一開始是笑顔燦爛,雙眸明亮如星辰,而後變得茫然無措,那雙仿佛吞噬了所有色彩,墜入無底深淵。
他依然保持着一周去一次老街的習慣,她依然眉眼彎彎,毫不掩飾地發着耀眼的光,也有過寥寥幾次晚上來送水果,目睹她獨自一人情緒低落,但下次再見又恢複了生機。
這一年多以來,付江杉從未踏進過那家店,他覺得自己像個陰暗角落裡窺探的無恥之徒,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靠近,因為家庭的變故,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甚至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
平靜多年的人生,突然有了波動,不知如何處置,幹脆放任在一旁。
那天他到機場的特産店送水果,單子是葉桐介紹的,工廠裡忙不過來,他正好無事,便自己開車去了,沒想到遇到了夏遙,見她有些苦惱的樣子,他的行動快過腦子,主動上前幫忙。
夏遙雙目澄澈,對視那一刻,他隻覺得心髒漏了一拍,許是戴着口罩,她沒認出他,心中不免升起失落。
過了幾天,他依舊像往常一樣準備去老街,路上偶遇葉桐,便一起去吃了早餐。
那個熟悉的身影,就這樣出現在了眼前。
飯桌上她主動搭話,他面上平靜,其實心底緊張又雀躍。
很快桌上碗碟已空,他不想去送水果了,可葉桐這個話唠又開始絮絮叨叨,不想讓她為難,于是他主動離席。
緊接着又是命運使然般地相見。
那夜他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接觸,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幹脆下床想去果園清理枝桠,他喜歡這樣整理情緒。
将音箱打開,便去了後院找工具,一回來就看到她的背影。
那夜晚風微拂,她穿着一襲紅裙,輕柔的音樂聲在耳邊搖擺。
佳人如畫。
他這才想起,今天一天都有些思緒混亂,竟然忘了鎖院子的門。
接着便度過了一個神奇的夜晚,再後來每每想起,他總會害怕那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也是那晚,他才知道,夏遙完全沒記住他,也是,彼時她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怎麼會記得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恰好家裡還有給客戶準備的油柑禮袋,他拿了一袋送她,卻不想兩人從此有了交集。
夏遙主動找他,說想要訂幾份水果,其實他從不接零售,因為嫌麻煩,可如果是她,怎會是麻煩。
那兩天正好是果園收楊桃的日子,他需要一直盯着,其實本可以讓于平一起送去,可他私心裡想自己去。
好不容易忙完,他一早起來便給夏遙發了信息,結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半點音信。
他心頭也堵了一天,幹脆驅車直奔陽城。
這是他第一次踏足那家咖啡店,他小心翼翼地謹守禮儀,怕有絲毫冒犯,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晚他們聊了很多,她主動詢問起果園的工作,他原本擔心她會覺得枯燥,卻不想聽得如此投入,他從未如此希望時間停在那一刻。
過了一周,快到去老街送水果的日子,又一次收到她的信息。
她要來。
付江杉那一夜腦子裡隻有這三個字。
原來是來找他談合作的,他心裡清楚,夏遙隻是拿他當生意夥伴,可那天的談判,那種鋒芒相對的交錯感,竟讓他有了棋逢對手的較量。
他知道夏遙有能力,卻沒想到她直爽的外表下,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付江杉無欲無求多年,卻在見到她毫不掩飾的野心之後,第一次有了與她并肩作戰的想法。
他盡力保持克制而禮貌的距離,卻總是忍不住想多見見她。
昨天收到她的主動邀請,他滿懷期待地雕了一個作品,從未這樣廢寝忘食過。
不想還未開口,便迎來當頭一棒。
那個人可以親昵地叫她“小遙”,夏遙在面對他時,也不需要時刻保持禮貌,可以一邊做事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甚至話裡會帶着幾分撒嬌。
那種親昵的熟稔,是他永遠無法跨越的界限。
付江杉捏緊手中的袋子朝停車場走去,指尖因為用力有些泛白,這些天被他刻意忽略的那條戒尺,毫無遮掩地袒露在眼前,所謂并肩而行,不過是他心底自私的越界之舉。
短短十分鐘的路,他心底翻湧千百回。
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坐進駕駛位,前方望去是再熟悉不過的街景。
付江杉握緊方向盤,看着通往清歡咖啡店的路,目光如炬,眼底柔意擴散。
能如此在近處做一個旁觀者,已是幸運至極。
他又有何資格苛求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