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氏歎着氣,一隻腿屈膝壓在床上,從陳萱兒懷裡攬過阿璃,輕輕放在床榻上。
邊俯身整理阿璃身上揉皺的衣衫,邊對一旁的陳萱兒道:“女人生孩子本就兇險,這次找來兩個穩婆,都沒能留住阿璃,可見這都是命!”
陳萱兒因為哭過,鼻音濃重:“奶娘說的,我都明白!”
奶娘蒲氏怒其不争,不得不點醒陳萱兒:“你對阿璃的好,阿璃都知道,不然不會臨死說出那番話!阿璃愛幹淨,不能讓她一直躺在這污穢裡,我要開門放人進來收拾了。你也趕快去沐浴更衣,免得身上帶的血腥氣沖撞了孩子,他還那麼小!”
孩子!
是阿璃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
醒過神的陳萱兒,用手背胡亂擦了一把臉,拔腿沖向屋外!
黃覺終于得了個兒子,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使命,自是開懷不已。至于因生子難産而亡的妾室阿璃,即使相處的時日不多,心内多少也有些傷懷。
隻是那微弱的傷懷之情,随着阿璃入土也就煙消雲散了。畢竟阿璃做他妾室,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月時間。自兩個月後被診出有孕,阿璃說要安心養胎,不方便再侍夜,身為丈夫的黃覺便再未踏足過鵲喜院,直到兒子出生那晚。
黃覺為兒子取名文羽。文,取“文章”之意,羽,代指“鳥翼”。他為兒子取此名的意思是,希望兒子他日寫出錦繡文章,一展抱負。
雖出身書香門第,黃覺卻自诩風流,對科考絲毫沒有興趣,至今仍是秀才身份。以前不能縱情山水,是因為使命未達,而現在,他終于能夠釋放天性,放飛自我了。
第一次放飛自我,帶回來了一個千嬌百媚、歌女出身的小娘子翩翩。
第二次放飛自我,攜了一個清麗可人、雙親亡故、身世堪憐的姑娘回來。
陳萱兒二話沒說,眉頭不皺,來者不拒,爽爽快快地為夫納妾!
黃覺第三次放飛,卻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筝,無聲無息地躺在棺木裡,被帶去的長随和小厮們長途跋涉運回來。
“老爺途中染病,醫治無效,病故于客棧!”
這日午後,陳萱兒坐在小隔間裡翻看賬目,隔着窗扇聽到小兒笑聲,擡頭望出去,見五歲的文羽正拿個小鏟子,在東廂房門前的花盆裡搗鼓着什麼,身旁圍着奶娘林氏和兩個丫鬟。
“這孩子也是苦命,”陳萱兒輕輕歎口氣,放下手中賬冊,扭頭對一旁做針線活的蒲氏說,“一落地母親去了,未滿五歲,連父親也去了。”
聞言,蒲氏心裡斟酌了片刻,臉上露出些不滿:“又混說了,難道你不是羽兒的母親?!”
見陳萱兒一臉茫然,繼續道:“本不該說已逝之人的閑話,但是你仔細想想,羽兒自出生以來,可曾享受過幾日父親的疼愛,還不是你這個做母親的,把他視如己出,對這孩子的寵愛,甚至都超出小小姐了!”
小小姐,指的是陳萱兒生的女兒欣蘭,比弟弟文羽年長四歲多。
看奶娘氣鼓鼓,為自己抱不平的樣子,陳萱兒既感動又覺得好笑,擡手掩住嘴巴喬作打了個哈欠,轉移話題道:“那兩個姨娘近日怎樣,可有生什麼事?”
“她們還想怎樣?”蒲氏語氣中帶了一絲不屑,“做妾室的,若換做其他家,老爺都走兩年了,主母還不早就把她們發賣了。可你倒好,吃穿用度不但沒減,反倒比以前更好!”
陳萱兒隔窗瞥了一眼,見文羽正被奶娘林氏拉着,讓丫鬟給他擦小臉上的土和汗,回眸笑着對蒲氏說:“兩個姨娘畢竟給咱們黃家生了兩個兒子,也算是有功的,倘若她們以後不多事,多花費些也沒什麼。”
這話說的有底氣!
蒲氏身為陳萱兒的奶娘,是自小看着她長大的,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家小姐。
陳萱兒出身官宦之家,可比起吟詩作對,卻對經商之道更感興趣,也算是家學淵源了。因為她外祖家是大彰國數得上号的富商,當初嫁進黃府時,娘家以八個鋪子、六個莊子做了她陪嫁。
“娘親!”門外突然傳來文羽歡快且稚嫩的聲音,“羽兒進去了!”
陳萱兒和蒲氏相視一眼後,都住了口,目光慈和地同時看向門口。
守在門口的丫鬟穎兒打起簾子,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的文羽,手裡舉着一支開得正豔的橘黃色萱草。
陳萱兒接過花枝,溫柔地笑着,故意逗弄兒子:“羽兒,你給母親的是什麼花?”
“是萱草!”文羽一本正經地回道,“也叫‘忘憂草’,羽兒想要母親多看萱草,多多開心!”
歪着頭想了想,仰起粉嘟嘟的小臉,又說:“娘親,這花隻能看,不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