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程昭行沒有失明并且具有極強的夜視能力,那麼他就會發現,他來到了一個極其壯觀的地下玫瑰領域。
青綠色的藤蔓交錯蔓延,編織出蒼翠的幻夢,點點鮮豔無比的紅玫瑰就綴在無窮無盡的幻夢中,也就在這時,巨碩的白蟻撕破幻夢,鋒利的牙齒對準藤蔓,狠狠刺入。
藤蔓吃疼,狠厲地還擊,壯實帶刺的藤蔓“唰”一下打了上去,卻隻讓白蟻的殼出現微不足道的裂紋。
哭唧唧的小藤蔓哭得更兇了,它蜷起受疼的藤蔓,委屈巴巴地跟程昭行告狀:你看!大蟲子還咬我!
嗚,大蟲子殼好硬,藤蔓打它一下好疼啊。
程昭行一邊收斂自己的氣息感知環境,一邊溫柔哄它:“嗯,都是它的錯,打它打它。”
小藤蔓重重點頭,挂着淚指點江山一樣重重點出那幾個咬它最重的白蟻。
程昭行一一“看”去,面色看不出變化,語氣十分溫柔道:“乖,躲遠點,去保護好自己和洞下面的那兩個人。”
好像什麼過家家一樣,平靜無波。
小藤蔓歪頭:好哦,好哦,那大哥哥要幹嘛?
程昭行語氣裡的冰冷終于可有可無地溢出一絲,他語氣平靜道:“報仇。”
小藤蔓:幫我報仇?好哦好哦,謝謝大哥哥!
它歡天喜地地跑向洞口,連帶着根深蒂固的本體也驟然興奮地開了兩朵漂漂亮亮的紅花。
忽然,它一扭頭,又摸回來,兩根小藤蔓比了加油棒的姿勢,努力地搖啊搖啊搖:大哥哥,加油!
回應它的是程昭行用一把小刀狠厲斬下一隻壯碩大白蟻的頭。
巨碩的頭顱咕噜噜滾了下來,程昭行分血未沾,面色仍舊未變,可偏偏一身濃厚殺氣,仿佛半夜敲門的閻王爺。
有些殺氣,深沉濃重,會讓旁觀者下意識就瑟縮害怕,這是自我保護的本能。
小藤蔓:……
嗚嗚嗚嗚!快跑啊!
大哥哥好吓人!嗚嗚嗚!
能靈巧活動的小藤蔓頓時一哄而散,留下的大藤蔓也戰戰栗栗不敢動彈。
身邊安靜許多,程昭行無聲歎口氣,修長蒼白的手指靈巧熟練地轉了個刀花,冷白的刀刃在徹頭徹尾的黑暗中不見一絲光亮,他毫無波瀾的神色仍舊未變,隻是下一息,他驟然解除了潛伏的狀态。
身上的氣息一瞬間全部散開,在濃重的黑暗裡像是黑夜裡的燈塔一樣,格外矚目。
感應到他的氣息,密密麻麻穿梭在藤蔓間的白蟻一齊擡起頭,無數血紅的眼睛在黑暗的泥濘中同時對準他,它們忘卻了藤蔓,在一瞬間所看見的隻有眼前的人類——一個強大的靈能者。
這其實很不合常理,畢竟按照目前所總結出來的規律,污染物對純人類的進食興趣大于牲畜大于污染物大于靈能者。
如果說進食同屬于同類的污染物對污染物來說算是吃垃圾食品,那麼進食靈能者就相當于直接往嘴裡灌地溝油。
不僅有害健康,同時味道奇臭。
大多數污染物面對靈能者甚至會選擇無視他們,直接進攻人類,隻有進化出高等智慧的污染物,才知道要先攻擊靈能者才有機會獲得可口的人類。
這事很奇怪,研究所到現在都還沒有研究出準确的原因。
這也是當初造成蕭晗對程昭行警惕的另一個原因——在程昭行被程白發現為靈能者的那個夜晚,沒有神志的污染物放棄了樓底的一大堆活人,反而對程昭行緊緊相逼。
這事不奇怪才有鬼了。
像如今這些壓沉沉的白蟻,同樣極度貪婪地渴求着他的血肉。
可那又如何。
污染物就算想要吃他,打得過嗎?
程昭行仍舊閉着眼,單手執着那把看起來殺傷力十分微弱的小刀,他左腿微微一退,而後有力的長腿在下一瞬爆發出積蓄的力量,整個人如風一般沖了上去。
小刀刺向白蟻的一瞬間,白蟻類人地舉起它的前肢,試圖抵擋這一擊,而另兩隻白蟻與之成三角形包圍程昭行,舉起堅硬鋒利的觸角,同時沖出。
程昭行一把砍下白蟻的肢節,向第二隻白蟻沖去,長腿聚風,以一種詭異的大力将第二隻白蟻踹向第三隻白蟻。
他沒有放松,轉身長腿一鏟,腰身低附,重心下降,反手将手中的小刀刺進了續上來的白蟻腹部。
巨碩可怖的白蟻源源不斷,程昭行孤身處于其間,如同細針落進了大海,可他沒有下沉,反而以狠厲之勢表演了一場極為漂亮的單方面碾殺。
是可以進調查局教科書的程度。
而早年靈能者實力不強,無法全部依賴靈能時,就是憑借類似的強大戰鬥技巧赢下一場又一場的戰鬥,這也是調查局時至今日仍然把體能訓練、體能檢測作為重點的原因。
待周遭白蟻俱滅,一縷若隐若現的黑霧騰空升起,幾乎要融進無形的空氣之中。
在黑霧消散的前一刻,帶着血腥氣息的烈風聚起,以狩獵者的姿态意圖對黑霧進行圍剿,虎視眈眈。
完成一場碾殺的程昭行懶散站着,有些淩亂的長發自肩恻滑落,部分發絲微微濕潤,沾黏在額頭,很不舒服。
程昭行伸手,蒼白有力的手将發絲攏上額頭,露出光滑的額頭。
也就是現在任務不緊張,要是以前,這種礙事的長發能直接讓他陷入險境。
他在内心嘀咕完,側頭像是在傾聽什麼,末了垂首,是來自“風”的詢問,蒼白修長的手指于是輕輕向上一擡。
這是同意的意思。
也是拒絕主動使用靈能的意思。
這次的行動多少也是倉促而行,準備并不充分,貿然使用靈能容易被調查局發現。
但沒關系,被賦予情感的“風”面對它的仇敵,會難得親自動手
于是烈風危險的特質暴露無遺,它們緊緊收縮,纏緊黑霧直至對方一寸寸全部湮滅殆盡。
待最後一絲黑霧消弭,它們這才舒爽大笑,又過了一會,方重回它們活潑無害的樣子,母親溫和般的風會繞在他身邊輕笑關懷,而更年輕好動的風則再次親昵地湊近程昭行蹭來蹭去。
求表揚。
求表揚。
求表揚。
……
程昭行收回小刀,單手摸了把湊過來的風,眼睑微微一動,緩緩睜開重得光明的雙眼。
然而地底一片黑暗,這雙褐色的漂亮眼睛能不能睜開幾乎一樣的結果,程昭行沒勉強,他轉身就近對一根藤蔓快速胡扯道:“我其實是調查局的特殊成員,正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希望你簽署一下保密協議。”
他說着,又從百變口袋裡摸出來一張紙,就着泥印一起嚴肅真誠地遞過去。
藤蔓疑惑:好像不太對。
藤蔓激動:但那可是大哥哥诶!打敗大蟲子的大哥哥诶!大哥哥做得肯定是對的!
它歡天喜地地抽過一根藤蔓,沾着特制的泥印印在了特制的紙張上。
程昭行收回紙張,簡單一掃便塞回口袋,快速挑了個幹淨的藤蔓,兩眼一閉,安然地睡了過去。
他心裡盤算的很好,雖然藤蔓經過調查局的嚴格檢測,肯定是一心向着調查局,也能夠識别一些騙局。但這保密協議和調查局的合同同根同源,藤蔓肯定懷疑不了,它不懷疑,也簽了字,那一般人也就能糊弄過去了。
至于不一般的人,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内了。
簡單來說,完美。
不愧是他。
程昭行使喚着風消除部分過于明顯的痕迹,然後高高興興地換了個更妥帖的姿勢,等待着調查局過來發現自己。
短暫嘈雜過的地底重歸寂靜,唯有一地的鈍化過的白蟻屍殼記錄着剛才發生的一切,提醒着藤蔓并不是在做夢,它所熟悉的安谧,在方才的确被一群可怖的白蟻和一個古怪的青年所打破。
而現在,泥濘的黑暗之中,膚色蒼白的青年坐倚在藤蔓上,他的長發滑落至肩,墨黑的長發襯得蒼白的脖頸更加脆弱,仿佛一折就斷。
盡管已經充分認識到程昭行的危險,但藤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悄悄地在這根藤蔓上無聲綻開了幾朵嬌豔美麗的玫瑰花。
花兒綻開,程昭行鼻翼微動,一股幽香小心探入。
口罩下,一直無波無瀾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微不可見的笑意。
……
幾分鐘後,黑暗的地底忽然湧入一份光亮,紛雜的聲音沖淡了長久寂靜所帶來的對時空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