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塵的石頭重回它的圓潤透亮。
它幹淨透徹。
該放在太陽下,放在風裡,放在河邊,放在雨下。
總之,不該在這一方肮髒的、連風都不流通的地方。
“你是誰?”
嘶啞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分不清男女。
程昭行收起鏡石,懶懶起身,右手指尖指了指黑色制服上的編号,“調查局,程陽。”
那聲音沉默一刻,随後歎了口氣。
程昭行後退兩步,看着面前的塵埃具化出一個人形的存在。
這個人形的存在向他微微欠腰,嘶啞道:“你好,我是鬼市的市主。”
程昭行沒打算和它試探,直白開口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市主頓了頓,慢慢開口道:“我被入侵了。”
入侵。
程昭行渾身一緊。
市主繼續道:“鬼市被不知名的存在進入了,剛開始我并沒有察覺到異樣,但後來,那個不知名的存在一點點接管了鬼市的領域,鬼市開始不受我控制的移動,我無法反抗那個不知名存在的控制,并深深恐懼着對方的存在。”
“這是一種食物鍊上的,源自本能的恐懼。”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對方已經控制的區域隔離,并讓進入鬼市的普通人進入我這裡。”
“最後,我向你們求救,希望你們發現我。”
它說罷,“看”着身後呆滞的商戶,深深歎了口氣道:“雖然他們不能思考了,但總歸還有點意識,在我隔離出去的那一片領域裡,所有鬼魂的意志全部消磨幹淨。”
程昭行順着它的“目光”看向商戶,将對方已經轉移的話題重新扭了回來,“那顆鏡石呢?”
市主又是沉默一會,才沉沉道:“是幾年裡流轉收藏進來的——這上面有很奇特的味道,大家都很喜歡。”
所以沒有上交。
一些小心思多的污染物貫喜歡做這些事,因為大部分時候這無傷大雅。
“這顆鏡石打不開,我們以為是淘汰品,所以收了了下來。”
這是更主要的原因,程昭行想,這是那位親自下的封印,你們要是能打開,那才有鬼。
不,這裡确實有鬼。
程昭行收斂心中的思緒,“帶我去被你隔離的區域,我要進去那邊才能想辦法幫你。”
市主深深凝視着他,忽然深深道:“先生,你看上去很眼熟。”
程昭行笑了一聲,正欲開口,忽然頓住。
是他額頭上的溫度,突然之間開始緩慢但明顯地增升。
這裡存在黑霧,而黑霧同樣發現了他的存在。
看樣子,黑霧對他的屏蔽是雙向的,他感知不到它,它也不能感知到他,直到現在。
契機是什麼?
市主搞了小動作?黑霧恰巧往這掃了一眼?還是——
程昭行開口:“說實話,我并不認為單憑調查局可以解決這件事。”
市主沉默下去,就在剛剛,它察覺到正規調查局的進入。
程昭行呼了兩口熱氣,開始明顯察覺到口腔的熱度,發燒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某些存在似乎同樣發現了異樣,于是開始掃視全局。
市主的力量已經很有限了,它無法阻止,現在也遮蔽也做不到了,就像它無法發現刻意收斂氣息、單槍匹馬闖入的程昭行。
它又歎了口氣,“我帶你過去。”
它回頭輕輕撫摸了下有些呆滞的商戶,“别害怕,快結束了。”
商戶呆滞着,不能思考,但有着意識,它本能地害怕,隻有市主才能發現的害怕。
市主同看着它完成這一動作的程昭行對視,“您應該知道,這裡的商戶都是曾經死在鬼市附近的人。”
程昭行知道,甚至曾經親眼見證過,他隐隐覺得市主和他說這些不對勁,但他腦子裡的思緒已經開始被升高的溫度所影響,微微沾黏在一起。
“鬼市截留了它們的意識,将它們留在此地,無論它們願不願意。”
“後來我作為鬼市的意志誕生了,我讓那些苦苦殘留于此的鬼魂離開,留下仍然願意‘活着’的鬼魂。”
“我是市主,我得守護他們。”
程昭行終于聽出了它語氣裡的訣别之意,稍一思索,終于恍悟過來,他眯着眼試圖緩解溫度并懶散開口道:“但你也是調查局外編污染物,你不能違背規定,傷害人類。”
“這是你的兩份責任。”
他明白了市主的意圖。
市主其實并沒有真正認出他來,市主隻能确定他看着眼熟,他看着危險,而自己還被不知名存在控制。
市主聽明白程昭行所說的“調查局不能解決這件事”,并且相信,而且它也無法再支撐那麼久不被全面控制了。
它想自爆,拉着一切危險去死。
程昭行頭疼地揉揉額角,确定市主的智商在入侵之下已經下降地十分嚴重。
不,與薄荷相比,還是不怎麼嚴重的。
他深呼吸一口氣,從自己口袋中拿出一份合同,遞了過去。
他在市主陡然愣住的目光中,輕輕開口:“保密合同,請你閱讀,簽字。”
合同最後一頁,獨屬于調查局的印文處,銀芒一閃而過。
程昭行的合同,從一開始就是真的。
合同制式,約束效力,向來是調查局專屬。
它們的保密等級,與鏡石同一序列。
這是“紅玫瑰”到最後都沒有懷疑過程昭行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