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問題。
程昭行在幻覺中分辨現實,在疼痛中尋找真實,他嗓音微啞對饅頭道:“把所有事告訴他。”
這,這不符合規定吧。
饅頭擡眼看程昭行,對上那雙深褐色的雙眼時立刻收回,“是。”
市主立于一側,沉默地擡手,塵土附在無形靈魂之上,佝偻的身形一點點顯現。
先是鞋,然後是褲子,再是那件嶄新的襖,最後是斑白的白發。
神色呆滞的老人足不沾地,飄在空中。
距離蕭晗到來的時間接近了。
饅頭将所有事情簡化,盡快地告與老人。
老人神色呆滞,不知道聽沒聽懂。
饅頭說完,擡起手腕,打算将老人的魂魄回收。
“我要活着。”
微弱的聲音響起。
饅頭瞟了一眼程昭行,沒有得到指示後斟酌着開口:“你現在不算活着,你已經死了,現在隻是魂魄而已。”
“我不要活着,我活不起,我教出了個畜牲,我有罪,我,我陪孫兒下地獄。”
“不,我,我,我要替他贖罪,我要活着。”
“我替他贖罪,我活着。”
“我對不起他爸媽,把他教成這副樣子,我對不起我兄弟沒好好活着,我對不起我爹娘,列宗列祖啊——”
白發蒼蒼的老人哭的像個小孩。
“我對不起那麼多娃娃啊——”
“啊——啊——”
饅頭眼眶發熱,他閉了閉眼不打算再多言,将要動手,一道微啞的聲音冷靜道:“市主,讓他‘活’在你這裡。”
一直沉默如同觀衆的市主擡眸,沉寂又滄桑。
饅頭一下蹙眉,迅速忍下心中一點酸澀轉身道:“這不合規定,如果留下它,哪怕市主簽了保密合同,也一樣會暴露我們的。”
程昭行聲音冷靜道:“不會。”
“可是——”
“饅頭。”
程昭行的聲音冷靜而沉穩,叫饅頭有一瞬間仿佛看見了極不好對付的蕭晗。
蕭晗是年少成名的精英人才,小時被調查局的蕭老主任撿到收養,背景深厚,行事沉穩,是從總局調任到甯安市的地方官。
可程昭行此刻的冷靜與蕭晗又有些不同。
程昭行垂下眼眸,靜靜看着那具蒼老僵硬的屍體,冷靜到極緻。
太冷靜了。
冷靜到某種無言的壓抑感一湧而上。
饅頭甚至有一瞬間不敢再出聲。
無比寂靜。
程昭行移開雙目,慢慢看向市主,目光因疼痛與幻覺有些失神渙散。
人會輕易送死,會苦苦哀求要活着。
死亡是無比輕松的事,唯有活着的人苦苦掙紮。
要活就讓它活吧。
程昭行對市主點點頭。
市主的記憶已經開始被修改了,在保密合同的作用下,這一段記憶逐漸模糊。
市主揮手,狼藉的場面變得幹幹淨淨,鮮血消散,先前一切仿如隔夜之夢。
程昭行說:“饅頭,帶其他人離開這裡。”
饅頭最後看一眼程昭行,沒有再勸阻他,轉身帶着已經簽過保密合同的人質們離開這裡。
背影一點點消失。
周遭平靜,再沒有第二個活人了。
程昭行眨了眨眼,動作恍惚地蹲下身,沉默着從懷中再小心不過地拿出一顆石頭碎片。
光影折射,一群無比恣意的或青年人或中年人笑着出現在石頭碎片表面,轉瞬即逝。
這是一顆被封印的石頭碎片,附帶隐蔽的靈能特性,有了它,老人會合理地‘活着’的。
“我們都有必須活着的理由。”
“活着吧,苦命人。”
程昭行自嘲般勾起嘴角,“也許這就是我想做的事。”
有人曾在他年輕時和他說過,做好他該做的,去做他想做的。
他的配偶也說過:人有時不能去做他想做的,人會做不好自己該做的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所以要學會承擔後果,要學會繼續前進。
程昭行不能停下。
“人類向來如此複雜,我這裡的每一個鬼魂都是如此。”
市主彎腰行禮,它喜歡與人類相處,喜歡與老人探讨那些它不懂的問題,真可惜,老人變成了呆滞的商戶,沒法再去想那些事,隻會做好事了。
我短暫的朋友啊,希望你能在這裡實現你的夢想,你短暫的朋友市主真心祝願。
一位看過無數類似場面的市主擡眸,滄桑又釋然。
戲近落幕,演員退場。
“再見了,祝您任務順利。”
“很幸運我想做的事與我的職責相近。”
“污染物調查局‘鬼市’,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