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真糊塗,還是故作聰明,在我面前裝糊塗。”
德爾羅伊輕笑一聲,漫不經心地從大衣外側口袋掏出一疊深灰色的身份牌,握在手心朝女人面前晃了晃。
那上面還沾着幾滴已然幹涸的斑駁血迹,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
“不過我向來有耐心,不介意把這個有趣的發現親自向你重複一遍。”
那雙碧藍色的瞳孔參雜着狩獵者淩駕于規則之上的玩味。
德爾羅伊不緊不慢地張口道:“不知道身在雲端地底十八層下的慧恩女士是否知曉,就在一周前逐日區黑白棋軍的招募儀式上,有一群人發動了叛亂。”
“而他們打着的旗号,正是将中央适城還政于你,一個名義上早在七年前就銷聲匿迹的前執政官,你覺得是不是很有趣呢?”
慧恩心髒猛然一跳,脫力的臂腕随着脈搏的跳動忽然顫了一下,緊攥的畫筆“啪”的一聲墜落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筆尖未幹的顔料飛濺在她裙擺的邊沿,深紅的墨迹像一滴滾燙的鮮血,在通體的米白上尤為乍眼。
卻見德爾羅伊慵然散漫地笑了笑,在慧恩竭力克制住情緒的注視下,深黑色的皮靴毫不憐惜地踐踏在地面散亂的畫紙上,一步步走近。
“當然,不過是一群愚蠢,無知,自以為是的烏合之衆罷了。”
“我能好端端站在這裡,他們的下場如何,想必一向仁慈的慧恩女士不會想聽我再詳細描述一番,我也就不自讨沒趣了。”
他一邊說着,走到慧恩面前,晦暗的神色瞥了眼桌面淩亂的畫具,毫不留情地将它們悉數掃落在地。
随後,他将那些身份牌攤展在桌面上,蒼白的指尖慢悠悠地細細摩挲過金屬邊角冰冷光滑的紋路。
“按理說依照逐日區的律法,做出叛亂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身份牌早該随屍體一起銷毀,但為了給你這位深得民心的前執政官一個知情權,我特意破了規矩,把它們全都完好無損的保留了下來……”
“拿開。”慧恩用力閉了下眼,将臉偏向另一側的方向。
她态度格外抵觸,像是在害怕面對什麼無法接受的結果。
“别着急拒絕我的一番好意呀。”
德爾羅伊倒也不惱,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動作優雅地微微俯首貼近慧恩耳畔,含笑低語:“不找找看?說不定裡面有什麼熟人。”
“我說拿開……!”慧恩竭力隐忍着,盡可能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
她的目光隻在桌面停頓了一刻,就像觸電一般快速縮回。
身份牌上的血液明明已經幹涸凝固,可那股腥臭的味道卻像陰暗的毒蛇般死死纏繞在她吸入的每一寸空氣上,讓她脾胃痙攣,隐隐作嘔。
“叛亂者背後另有指使,我可不相信你對此毫不知情。”
德爾羅伊嗤笑一聲,溫和的面色增添幾分冷峻,聲音也逐漸沉下來。
“黑旗軍近來事務繁忙,時間容不得浪費,所以處事手段難免強硬些,比如克利斯丁飼養的那隻紅目蛛,就恰好能在審訊時派的上用場……”
話音未落,慧恩猛地拍案而起。
她愠聲呵斥道:“德爾羅伊,執政者當以良善為準則!你代替我成為新一任執政官我沒有絲毫異議,但你看看,這些年來你都做了些什麼!”
她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平舉着直指向德爾羅伊的指尖因憤怒而随着身體不斷顫抖。
“你發動三月政變,任由機械軍團屠戮失去反抗餘力的民衆,又借着所謂新人類政策的名義在逐日區獨裁,任由樹呈那個瘋子做毫無人道主義的實驗。”
“還有那紅目蛛,可是以活人腦髓為食物的畸獸!你讓你的手下養這種東西,将它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簡直喪盡天良!你母親在天有靈若是知道你這麼做……”
“知道又如何?你有什麼資格提她!”
德爾羅伊的臉色瞬間沉下來,愠怒随着刹那收斂的笑意攀升,“是!我母親當年倒是良善,不然哪輪得到你站在中央适城,跟我講這些沒用的大道理!”
時間在這一刻凝結成冰,像是徹底撕開了優雅從容的面具,德爾羅伊眼底的隐忍與陰沉在黑暗中蔓延滋生。
慧恩動了動嘴唇,可一時竟不知曉該說些什麼,原先即将跳出嗓眼的話也在空氣中化為雲煙,眼神一瞬間僵硬地空滞。
是啊,她有什麼資格提德爾羅伊的母親,她的親姐姐呢?
當年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姐姐就不會為救她而墜海身亡,德爾羅伊也不會小小年紀喪母。
她到現在都忘不了,昏暗壓抑的雨幕中,年幼的德爾羅伊拽着她的袖子一遍又一遍質問她——
為什麼母親陪她一起出海,回來的卻隻有她一個人?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
那股名為愧疚的細絲無時無刻不緊緊扼住慧恩的咽喉,讓她甚至連反駁的氣力都幾乎喪失殆盡。
“冤有頭債有主,姐姐的死是我對不起你,但這并不是你視人命如草芥的理由。”慧恩垂下眼眸,聲音虛弱無力。
德爾羅伊目光陰冷,緩緩吐出幾個字:“存在即合理。”
“你想知道新人類政策的意義,就讓我替你好好梳理一番,看看到底是你我誰,視人命如草芥。”
緊接着,他一句接着一句言辭冷冽地發問:
“你可清楚僅是模拟生态系統基礎運行,逐日區每日需要消耗多少資源?若是算上外城區和星火區,整個中央适城又要消耗多少資源?”
“你又是否清楚,生産值與消耗值的比例處在什麼範圍内,才能支持科研效率追趕至極災前的發展水平?芯片改良和基因優化達到什麼速度,才能不落後于城外畸獸與類人體的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