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冊一掉,照片散落一地,她起身去撿,眼眶濕熱,被地毯絆倒,熱淚一滴滴砸上手背。
這個快遞,是給他的。
照片像素不高,看得出年代久遠,卻清楚記錄着一個七八歲孩子的生活,那個孩子的輪廓和他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照片中的孩子沒有優渥的生活,甚至還有衣不蔽體與狗搶食的畫面。
還有一些照片,他赤身裸體,全身斑駁傷痕,她不忍看,卻還是一張張看完。
那一張張照片,承載最為黑暗沉重、毫無尊嚴的過往。
她略一窺見,都會心如刀絞,産生莫大的悲傷,不敢想象當年的他如何捱過那段時光。
跪在地毯上,她緩慢撿起散落一地的照片,撿着撿着,雙手捂住心口,疼得彎下腰,頭抵住地毯,無聲流淚。
一直以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遷就她,縱使她罵他變态、怪胎、瘋子。
他脾氣不好,但沒有逼她做過違背原則的事。
他高自尊,對這個世界悲觀,依然嘗試着為她兜底,保護她看似可笑的理想主義。
她握住那一摞照片,撐起身體,走到門邊,将門反鎖,轉身走進浴室。
關上浴室門,她打開花灑,嘩嘩水聲充斥整個空間。
她抖着手摸出打火機,将那一張張照片,仔仔細細全部燒完。
刺鼻的濃煙熏得她肝膽俱顫,她看着那束束火光,崩潰大哭,哭到氣息不順、癱坐在地。
哭到最後,頭重腳輕,胃部翻湧,趴在洗水台上嘔吐,什麼吐不出來。
勉強穩定心神,她走出浴室,躺到床上,腦海裡浮現想到一個問題。
王媽說過,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很懂事乖巧,為什麼後來性格變得古怪?
她快速走出房間,找到廚房裡的王媽。
王媽看她眼睛腫得厲害,吓一跳,“淺淺,你怎麼了?”
“沒事,第一次跟組工作,我有些舍不得劇組的人。”她找了個合适的理由。
“王媽,您來歇息。”她扶着王媽坐到客廳沙發上,開口問:“我有事想問您。”
王媽點頭。
“您說過,在他身邊待了很多年,您第一次見到他,他多大年紀?”
王媽眼睛轉了轉,仔細思考,語氣由不确定到确定,“對,沒錯,先生那時十歲左右。淺淺,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就問問。”宋淺淺想笑,笑不出來,心頭壓了塊石頭般難受。
即使遇到過那樣的不幸,小小的他依舊能記得關心身邊人,依舊能成為溫暖的人。
那後來又是什麼改變了他?
“淺淺,你是想更了解先生?”王媽喜出望外,在她心裡,先生和淺淺極為相配。
宋淺淺點頭:“王媽,您之前不是說有一天他性格大變,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媽陷入回憶裡,“夫人去世那會,先生剛滿十一歲不久,我剛好家裡有急事,回家幾個月。再回來時,先生就像變了個人。我找人打聽過,說是先生那幾個月天天為了省錢,一日三餐隻吃面包這類速食。巷子裡有孩子罵他像個怪胎,聚衆欺負他。那一天,聽說剛好有人拿錢砸他,他因此自尊受損。”
“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那時躲在房間的陰影裡,語氣憤恨而悲傷,問我‘是不是隻要有錢有權,才會永遠不受人欺負’。”王媽擦去眼角淚漬,“他的童年太坎坷,好在最後熬出頭。”
宋淺淺聽到這,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王媽後面說了什麼,她沒有聽進去,隻說:“王媽,我最近工作太累了,您幫忙放完食材回去吧,我就不送您了。”
最後她腳步虛浮地回房,給兒時玩伴小胖打了電話。
“小胖,你還記得兒時的那個怪孩子嗎?”她語氣緊張。
小胖沉吟一會:“哦,那個人啊,記得,怎麼了?”
“你記得,當初欺負他的那群人裡,有誰向他砸錢?”
“你啊,那時候咱們一群孩子裡,你最有錢。”小胖侃侃而談,“你還别說,雖然你隻欺負了他那一次,但你那次可真夠狠。現在想來,還真挺侮辱人的。說實在話,咱們這夥人那時候,實在太混賬了。”
記憶碎片慢慢拼湊完整,不安的猜測得到印證,她頓時五雷轟頂,聲音發抖:“是我。”
“淺淺,你遇到什麼難事了,是不是他找你麻煩了?”電話裡,小胖關心問:“你也就欺負了他那麼一次,你給他道個歉……”
“沒事。”她挂斷電話,渾身發抖。
那時,她向他表白被拒,還被他砸壞心愛的糖罐子。
遇到他被人欺負到狼狽不堪,才虛榮心作祟,給他扔了錢。
是她親手鑄就他的價值觀,也是她親手破壞他的善良,更是她親手造出世人眼裡所謂冷漠無情的“怪胎”。
她終于明白,剛到莊園那段時間,他為什麼總用看仇人的目光面對她。
她也終于讀懂,散步至小巷拐角處時,他那意味深長的目光。
那裡面,是掙紮着放下後的釋然。
他從不打算告訴她這一切,假使她沒有發現。
她捂住臉,淚水斷了線,從指縫間滑落,不敢大聲哭,害怕被王媽聽到。
直到王媽離開,她才痛痛快快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