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淺淺打開随身背包,從裡面拿出一塊軟墊,和泡泡一起坐在上面。
“泡泡不是想見神仙,這裡是離他最近的地方。”她将兒子抱坐在身前,拿出一塊毯子給他披上。
“那他家住哪?”泡泡東張西望。
“他的家......”宋淺淺聽不得“家”這個字眼,強忍喉頭哽咽,“一直都在這裡。”
“我怎麼看不見?”泡泡聲音稚嫩,大大的疑惑。
“他出門去了,你叫叫他,他會回來見你。”她揉兒子的軟發,一下又一下。
泡泡聞言,雙手靠近嘴邊,合攏成喇叭狀,大喊道:“神仙,快回家,我在這裡等呢!”
天高海闊,回聲陣陣。
宋淺淺側首,抹去眼淚。
泡泡聽到自己的回聲,玩心大發,拉着她的手,激動叫喚:“媽媽,你聽,我的聲音!媽媽,你也跟着我喊!”
她深吸口氣,對着大海喊:“回來吧,回來!”
喊到最後,情緒堵在嗓子眼,她早已淚流滿面。
耳邊,兒子的呼喚聲仍在繼續。
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裴琮站在遠處,慢慢握緊拳。
明明不該來,卻還是跟過來。
他不知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魔怔。
進行心理咨詢時,看到她為了一個“韓”字或“章”字而爆哭。
聽到她分娩難産時,緊急趕到醫院,卻得知她握住一個虛拟的AI人像挺過鬼門關。
亦或是,看她沒日沒夜工作,将所有辛苦與快樂,和那個死去男人的AI人像分享。
她說:“阿章,我每天過得很充實。拍電影電視劇、鑽研劇本,我很喜歡。這條路,我也越走越遠了。你不要擔心,我很好,兒子也很好。我隻是,想你了。”
她說:“現在的一些演員真難相處,有些為了争番位無所不用其極,卻鮮少去打磨演技。要是你在,看了他們的表演,一定也會笑掉大牙。”
她說:“泡泡也慢慢長大了,我工作時不能經常陪他。要是你在,該有多好。”
她說:“我經常帶泡泡到片場,他性格讨喜,偶爾也能客串一兩個小角色。你要是能看到,肯定為他自豪。他真的很聰明靈動,有時聰慧得令人意外。我懷疑,他是不是在扮豬吃老虎。不過仔細想想,咱兒子,那不可能不聰明!”
諸如這類話,裴琮聽到過無數次。
作為她的心理醫生,他起初想幫她走出這段陰霾。
後來了解得越深入,才猛然驚覺,她從未想走出陰霾,反而隻想一頭紮進去。
她甯願讓這段痛苦,伴随她的一生。
尤記得,有一次,他陪她去紀明謙的影視公司談合作,遇見一個全網知名的愛好極限運動的博主。
那個博主說自己是她的影迷,還給她看自己的視頻。
那是一支在俄羅斯索契拍攝的高空蹦極視頻。
“拍得很好。”她看完後,呼吸劇烈顫抖,“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先去趟衛生間。”
雖極力忍耐着情緒,他也能從她面色上窺見心境的破碎。
他幫她接過話頭,與那位博主寒暄。
等他趕到衛生間,隻聽到裡面水聲嘩啦啦。
她又躲起來哭泣。
高空蹦極,與跳崖些許類似的過程。
那個男人很神秘,網上相關資料幾乎沒有。
他從紀明謙處聽過幾句評價。
“臭屁又煞筆。”
“隻想讓别人白打工的死玩意。”
紀明謙話這麼說,卻每周派人來向他詢問她,美曰其名:等宋淺淺挂了,正好私吞遺産。
還有方家和賀家那兩位,每周也跟打卡似的,總來瞄一眼。
裴琮心想,那個男人有些本事。
海風吹散思緒,裴琮凝視遠處瘦弱的女人,失了神。
彼時,泡泡好奇問:“媽媽,那姥姥也是神仙嗎?我想要的,她都能給。”
宋淺淺親親兒子的臉頰,“對呀。”
這幾年,她長居鹿城,鮮少回雲城。
那裡承載太多沉重過往,她一時半會,不想回去。
郭娉婷正式入了佛門,從此不問世事。
她去寺廟見過一次,看到母親這麼做隻為求得片刻心安,也不再多勸說什麼。
她帶着遊小英一同搬來鹿城,隻想多多陪伴老人家,讓其安享晚年。
外公外婆這一輩子,為了她們這些不成器的子孫,付出太多。
她難産時,遊小英拖着年邁的身體,進入手術室,紅着眼眶罵:“宋淺淺,你這就扛不住了?事到如今,你想讓所有人的努力,全部浪費?”
她終于懂得,肩負責任,有多難。
相較于此,釋懷,更是人生最難的一門課題。
過去種種恨意與怨怼,需要很多時間來釋懷。
阿章,我多麼恨你,恨你跨越生死,成全我的唯一;恨你選擇隐瞞,成全我的遺憾;更恨你舍棄生命,成全我的絕望。
好在,我不需要對你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