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風掌下一動,輪椅輕巧轉向,這隻厚重的輪椅如同他的掌中玩物。
乍然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即将摔落的許弗音,而是那仿佛比許弗音腦袋還大兩倍的繁複鳳冠。
許家為了撐足排場,不讓人小瞧,硬是卡着最高規格的線将鳳冠做得又大又閃,一旦它砸下來,頃刻間能成為大殺器,将人紮成刺猬。
許弗音在與男人目光短暫對視時,一個想法不期然閃過,那就是絕對不能傷到薛懷風。
千鈞一發之際,薛懷風終是伸出了手,可還未等到他接到人,女子喜服的衣料從他指縫間滑落。
許弗音在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硬生生調轉了方向,朝着薛懷風一旁的地面砸去。
砰!
這一聲聽着就疼。
男人的目光閃爍了下,許家二姑娘厭惡薛家七公子是京城百姓都知道的八卦,但從拜堂至今她都沒表現出來,直到此刻,她甯願趴地上都不願被他觸碰,倒是與傳聞一般無二,薛懷風心底的懷疑去了點。
他淡漠地瞧着匍匐在一動不動的許弗音,聽到她痛吟,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可需為許姑娘喊大夫來?”
薛懷風還未動,腳下褲擺就被女子揪住,她答非所問:“别走,你别回去!”你可能會被害!
她的腰酸得像吞了一噸檸檬,但她顧不得形象,先阻止薛懷風再說其他。
“為何?”
許弗音卡殼了,她腦子一轉,說:“新婚夜新郎官離開,明日我就會成為薛府所有人的嘲笑對象!”
符合情理的理由,大婚當日新娘獨守空閨不是好事,這代表夫君的不重視,薛懷風不是沒想到,而是認為這恰恰如了許二姑娘的意。
剛平息的懷疑又再度卷土重來。
觀其人,聽其言。
她身上有簡簿中記錄的沖動、肆意、胡言,但種種言行又與先前有極大出入,既像又不像。
“許姑娘先松開我,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薛懷風溫聲問,“還能站起來嗎?”
“可、可以。”面對薛懷風隐含關切的眼神,許弗音羞赧地松開了男人的褲腳。一個人能在短短一天内丢多少次臉,尤其是在昔日男神面前?許弗音整個人都快麻了。
她隻能安慰自己,她遇到的是有上古君子遺風的薛七郎,絕不會笑她。
她撐着虛弱的身體勉強坐上椅子,将歪倒的鳳冠解下來放置在一旁,全然不在意它砸壞了一個角。這鳳冠又大又沉,先着地的也是它,讓她免于用臉洗地的境地。她難受地揉着腰,幼時學了幾年芭蕾也不是毫無用處,看她空中轉體做得多标準。
兩人坐到了一張圓桌旁,誰都沒開口。
薛懷風擡起手拿起水壺,衣袖滑落,在幾個呼吸間一盞泡好的霧裡青送到許弗音面前:“喝點茶潤喉。”
許弗音有點受寵若驚,薛七郎泡茶可是原文一絕。
淺淺嘗了一口,她就當喝過合卺酒了。
隻嘗一口,她就琢磨出不對味。霧裡青是薛懷風的慣用茶,産自皖南高山雲霧中,傳統工藝需經三十七道工序才能最終制成,上好的霧裡青泡好後霧氣久而不散還有一抹淡淡的蘭花香。
但她口中的這杯,不但是陳茶,還有股說不出的苦澀黴味。
薛懷風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平靜自若地喝着,完全看不出他一直受着苛待。
許弗音咬了咬唇,嘴上為薛懷風鳴不平有什麼用,在看不見的角落這樣的事不知道有多少。
也該談正事了,許弗音先聲奪人:“我被下了軟骨散!”
果然,薛懷風的注意力被她一句話轉移:“那你現在?”
薛懷風曾是遊騎将軍,雖品階不高但他擅長抓軍中細作,在他面前撒謊約等于太歲頭上動土,是拿命在賭他相信。
當然,許弗音也不想對他撒謊,她需要為自己的轉變找理由:“已經吃過解藥了,但藥量太大讓我險些沒了命,在生死之間我就想通了。嫁誰不是嫁,嫁給你說不定我還能拿到一筆豐厚的遺産,拿了和離書再改嫁也不錯。”
女子和離後改嫁不是主流,但在大郢也有不少先例。
許弗音見他在沉思的模樣,就知道有戲,她繼續茶言茶語:“所以隻要你還活着,我便是你的妻,若是傳出夫妻不和,或是我新婚之夜被新郎抛棄的閑言碎語我會極為苦惱的。”
對付薛懷風這樣的正人君子,不茶一點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說到最後,她擡眼望向對面的男人,力求讓自己看起來很真誠。
被一姑娘再三開口挽留,饒是薛懷風也不好再拒絕。
“是薛某考慮不周。”
“那今晚…”
“叨擾了。”
許弗音眼睛唰的亮了。
這是他的院落,說什麼叩擾,不過許弗音也沒去糾正這個嚴肅的小古闆。
她還以為要勸說許久,幸好薛懷風是個講理的人,隻要有理有據并能說服他,他就不會一意孤行。
她的眼眸幹淨透徹,像是一束火苗,将一切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