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重新阖上,床上的羅幔被風拂落而下,将帳内遮得七七八八。光線穿過雕花窗棂半透入室内,為男人渾身暈上了一層淡光,兩人的視線不期然對上。
刹那間男人凜冽眸光直刺過來,一抹寒意蓦地蔓至心尖。
許弗音忍不住将手腕往回抽,但男人看似随意一握,她卻連輕微的動彈都困難。似乎隻要薛懷風願意,就能輕易地完全掌控她。
有那麼一霎,她像是觸及了眼前人最真實的情緒。
再細看卻又是錯覺,來人目光清正。
怎麼是我家崽?
難道是我日日念叨産生了幻覺,許弗音眨眨眼,盯了會确定是本人,唇邊驚喜的笑意剛浮上就被更多的疑問淹沒。
“夫君,你剛才就在?”
進屋時薛懷風就在嗎,許弗音轉向剛才還放在角落裡的備用素輿,現在正被薛懷風坐在身下,是我記錯了?自從被許家喂了軟骨散後,她這兩天偶爾會精神恍惚那麼一會兒。許家賬簿上再記一筆,她别的沒有,就是對仇家的恩怨記得特别清楚。
薛懷風順勢松開了她,随即他就發現許弗音手腕上多了一圈紅痕。
他早卸了大部分力道,她的皮膚怎的如此嬌氣,輕易就能落下痕迹。
“我在隔間看書,許姑娘可能沒注意,”薛懷風似是懊惱自己的魯莽,說着就要去找藥膏,“抱歉,我下手沒輕重。”
你剛才可不是這麼喊我的!
許弗音内心地控訴了一句,沒錯,她被薛懷風那一句“夫人”給惑得耳暈。調子起猛了,這才是薛懷風會喊她的稱呼。
手腕處被外力的壓迫感持續太短,她還沒察覺到疼痛就被放開了。
許弗音甩了甩手腕,不在意地說:“過會就好了,我皮膚就這樣的,看着吓人其實很快就淡了,況且你上次給的藥膏還沒用完。”
被這麼一打岔,許弗音最初的問題也被略去。
許弗音自覺闖入對方的屋子,要盡快解釋:“我想練字,太久不練有些生疏,聽聞夫君這裡有筆墨紙硯,便擅自進來了。”
薛懷風表示無事:“這間屋子隻是落榻處,沒有不能入内的規矩。”
雖然聽男神說得這麼體貼,但許弗音還是覺得以後非必要就不進了。
“屋裡的紙筆有些時日未用,終究舊了,我讓無靜再采買一些适合女子的,另外孤鹜苑西邊還空置着一間廂房,正好可改造成書房。”
“給我的?”許弗音訝然。
薛懷風笑而不語。
他或許以為她是新嫁娘對薛府有初來乍到的陌生感,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對整個世界都若有若無地排斥,這不由她個人意志左右,誰換個時代能輕易就适應了。就連許弗音自己都沒察覺,她對面前這個第一眼見到的人,是有些許精神依賴的。
薛懷風總會用最讓她舒适的方式,間接告訴她可以慢慢适應。
這樣的瞬間多了,對紙片人的好感也不斷疊加到真人身上,産生了協同效應。
許弗音:“你留下的信我看了,熱病可是全好了?”下面就該接着一句,若是全好了,你是不是不該再讓我獨守空閨了。
不相處她怎麼與他熟悉起來,不熟悉又怎麼勾搭。
薛懷風眼角輕輕一抽,不知怎的想到了結親當日她接二連三的語出驚人。
他模棱兩可道:“快好了。”
快好,那就是沒好,沒好你就往外跑?
許弗音瞪直了眼睛,你知不知道你都沒多久好蹦跶了?
看他整個人病恹恹的,像是地裡快被霜雪壓垮的黃花菜似的,都這樣了還折騰什麼啊?
連續三個問句,足見許弗音氣惱程度。
那些年為這個悲情人物落的淚仿佛都喂了狗,一時她激動地抓緊了輪椅的兩側扶手,整個人故作兇惡狀。
她靠近得太過突然,這距離足以對任何人造成生命威脅。
薛懷風垂下長密的眼睫,右手中指搭在無名指上彈了兩下,不知何時藏在陰影處的影子看到手勢,下一刻朝着許弗音射出緻命三針。
許弗音剛擺好姿勢,奈何她是個對喜愛的紙片人擁有無限包容的性子,在近距離看到薛懷風那張臉,怒氣就消散了大半。這真是糟糕極了,許弗音不住唾棄自己的沒出息。
她僵在原地,與薛懷風大眼對小眼,突然靠近又離開顯得她的行為很莫名其妙。
現在不做點什麼太浪費,是時候給薛懷風上上強度了。
毫無預兆的,大滴大滴的淚珠從許弗音的眼眶中落下,這是她在鏡子前練習了好幾個月的眼淚,愣是讓一部無人問津的短劇出現了#梨花帶雨#的熱搜,在一堆同質化嚴重的短劇中殺出重圍,為她賺得盆滿缽滿。
這是經過廣大網友認證的,淚珠的滾動、流速、大小都有标準,含金量頗高。
當淚珠直直砸到薛懷風沒戴手衣的右手上,水珠沿着青色脈絡的手背滑落,帶着一縷燙意。
薛懷風剛發出滅殺指令的指尖微動,來不及細想,眼看那三根針即将插入她的後腦勺,那瞬間他的左手扣住她的發髻,轉了向将她扣近自己肩頭。
在許弗音看不到的角落,他另一隻手迅猛擡起,将那三根距離她後腦勺毫厘之間的銀針夾住,面對陰影裡愣在當場的暗衛,薛懷風擺了擺手。
那暗衛面上遵令,實則驚濤駭浪地退入陰影中。
許弗音還不知道自己背後上演着生死時速,她的臉頰被他的氣息輕輕拂過,熱氣氤氲在兩人之間,隻聽那慵懶微啞的音線平靜地響起:“許姑娘哭什麼?”
像在溫聲安撫她的情緒,指尖的三根奪命針被他扔到身後的幔帳裡。
紅暈染上許弗音的耳廓,距離近到她甚至能看清男人衣物上的細緻紋理。
他們并沒有碰到對方,薛懷風哪怕扣住她也是隔着手衣碰到發髻,俨然是君子風度,但許弗音比任何時候都感到不自在。
薛懷風放開她,并遞給她一塊幹淨的綢帕擦淚。
差點忘了,薛懷風放現代,那叫處女座多少沾了點潔癖。
她繼續着表演,這哭法最命中的群體就是鋼鐵直男。
“你身體未愈跑出來不是找死嗎,我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變成寡婦,不由地悲從心來。”她哽咽着,淚珠繼續往外掉,“許家單子上的佳婿多,還不知許家又要将我許配給誰,夫君可否晚點再死?”
這段話點名了她是想到自己的悲慘命運才哭泣,新婚丈夫不要命地送死,縮短了她的再嫁時間。其次才提起不希望薛懷風死得太快,這就能減弱對方的懷疑。順便再次強調她與許家的矛盾,也是間接合理化她的性格變化,在許家她表現得暴躁、脾氣差是一種僞裝。
許弗音哭得嘤嘤嘤,也不妨礙她思考為什麼薛懷風會出現在這裡,孤鹜苑無人察覺到薛懷風的到來,那他必然是在無人的時候通過角門入内的。時間上隻有夜半時分,大家都入睡的時候最适合。這裡就是他的院落,有什麼事是需要這樣悄悄過來的?
等一下,還真有件事!
調查薛睿之被暗殺的始末,以原著來看這間屋子才是真正的案發現場,不出意外是能發現點線索的。那麼薛懷風抱病過來的原因就是,來得晚他怕證據被抹去,邏輯閉環了!
薛懷風像是信了,随口問:“許家原本想将你許配誰?”
許弗音正要回答他的問題,門外響起了小草的聲音:“少夫人,您選好紙筆了嗎,需要奴婢幫忙嗎?還有,三夫人派了劉管事過來邀請您前去水榭亭鑒樂。”薛府有三位管事,這是其中一位。
許弗音對門外喊了一聲:“這就來!你先招待一下。”
無需薛懷風提醒,她就自然地為他遮掩。
她似乎比他以為的,更聰慧些。
小草應聲走遠,許弗音再回頭看薛懷風,目光猝然停駐在薛懷風臉上。
新婚日那晚,銀質面具僅僅從眉骨覆蓋到卧蠶,現在已經到顴骨了。
這代表着,他體内的毒素進一步擴張了!
許弗音連淚都忘了落,仿佛看到了未來漸漸失去生機的薛懷風。
薛懷風居然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沉重以及一絲……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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