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弗音眨了眨眼,睫毛上彌散着些許淚光,夢中被巨蛇纏繞身體的窒息感仿佛還在體内殘留。
她剛從噩夢中驚醒,等胸口的沉悶感完全散去,才稍微清醒了點,開始環顧四周,這不是孤鹜苑。
昨晚的記憶慢慢回籠,許弗音慌亂了一瞬,…天幕裡呢?
四周空蕩蕩,沒有任何人的身影,就連昨日看到的家具擺設都少了許多。
窗牖外天色陰沉,一株柿子樹碧綠蔥茏,枝頭團着簇簇黃白相間的柿子花,耳邊還傳來外頭街道上喧嚷的各種叫賣聲,這是一間臨街的宅院。
許弗音摸着還存在的脖頸,沒斷,也沒掉。
她忍不住吸一口氣新鮮空氣,又是在古代成功存活的一天!
沒有被當藥人,沒有醒來就被刀架着,沒有天幕裡那張可惡的臉,真是可喜可賀。她感受了全身上下,昨晚在體内聚攏的火團被解藥澆滅了火力,精神也恢複常态,除開有點睡眠不足外沒其他不适。屋裡除了被丢出去的黑衣人,就剩天幕裡,那幫她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我從不做賠本生意。】
這是天幕裡常挂在嘴邊的話。
許弗音在屋内各處尋了一遍也沒找到對方可能留下的線索。
在尋找的過程中許弗音更是察覺到屋内太空曠,周圍也過于安靜了。
她随手打開幾個抽屜,果然裡面是空的,這說明整屋都在半夜時被搬空。所以天幕裡昨晚曾問她的受傷原由,那十倍奉還,不過是氣惱黑衣人暴露自己的住處,迫使他要搬家,是為他自己報複卻偏偏拿她當借口。
還有,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幫她解毒?
一定有什麼被她忽略了。
倏忽間,她望向屏風旁的地面,甚至還繞了兩圈尋找。
不對!
那些私物哪裡去了?
她按着太陽穴将昨晚斷斷續續的記憶再度連接起來回想了一遍,終于想起天幕裡彎下身的畫面。
許弗音的心蓦地下沉。
不是沒留隻字片語,而是他将她的肚兜等物當做威脅,他随時都可予取予求,何需再留任何言語下來。
天幕裡深谙人性弱點,猜到許弗音半夜鬼祟的行蹤有問題。随意的一個舉動,就将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許弗音頭頂,讓她不得不投鼠忌器。
許弗音惱恨地拍了兩下桌子,所以她辛辛苦苦找薛睿之半夜歸物到底為了什麼,全白忙活了!
還不如留在薛睿之手上,至少忽悠起來容易多了,在天幕裡手裡還怎麼拿回來?
許弗音深呼吸了幾口氣,懊惱也于事無補,那人能留了她一命,那就還有繼續周旋的餘地。她也隻能這麼寬慰自己,與其煩惱還沒發生的事,不如寄希望于天幕裡将她這種小人物忘在角落裡。
哈利路亞,最好永遠相忘于江湖。
當務之急是盡快回平遙侯府,如果運氣好是被無靜第一個發現她失蹤,那孤鹜苑應該不會亂套,運氣不好的話,就要往最糟糕的情況去想了……許弗音暗暗祈禱着,邊快速用手指代梳子捋順發髻,有些散落的幹脆放下來,她可不想因為儀容不佳被街道司之流注意到。
她脫下自己外罩的紗裙,拿起裙擺,咬下一塊大的面,做了一塊類似白紗的方巾遮面。
許弗音不确定這處宅院的具體方位,隻記得金校尉說的是外城百柿街,剛出了院門就迎面撞上來收屋的店宅務的夥計,這套院落如許弗音猜測的那樣要出售。
動作快到令許弗音瞠目,才過去一晚上而已,這就挂牌了?
可能對天幕裡這類人來說,比起住處被曝光,損失點銀錢是最小的代價。
那夥計罵了幾句,許弗音沒回應就加速跑出了門。百柿街相當喧嚣,街上人來人往,有販夫走卒、有身着華服的商人、有露着膀子像要去幹架的江湖人等等,當許弗音與一對抱着大紅喜布的母女擦身時,她神情恍惚了下。
糟了,三朝回門!
她還沒跑多遠,一輛疾行的馬車在路口停下。許弗音準備繞過去時,那車簾掀開露出一張讓許弗音熟悉的娃娃臉,無靜看到她,緊繃了一晚的臉色也放松下來。
無靜探出頭小聲道:“少夫人,快上來!”
此時早集還沒結束,薛府外頭也還在搬運許弗音的回門禮。
許弗音撩起裙擺就上了馬車,她還注意到馬夫是張生面孔,也就是無靜出來尋她沒驚動任何人。這說明她一夜未歸的消息,還不是人盡皆知。
再看到無靜,許弗音湧上無數劫後餘生的喜悅,這是見到熟人才會顯露的情緒,她不禁埋入無靜的胸口:“能見到你真好!”
無靜呆愣片刻,才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您受累了。”
無靜也怕再也見不到這姑娘了。
在主子眼裡,女子隻分兩類,有用的以及無用的。
若一個心煩,誤殺也不是沒可能,無靜想到這裡,又疼惜地揉了揉許弗音那快打結的發頂。
這一晚上,是去草地裡滾了好幾圈嗎,怎麼亂成這樣?
無靜自己都沒察覺,在不知不覺間她對許弗音的态度有了微妙變化。
“你不問我為什麼半夜不在屋内嗎?”
“您希望奴婢知道?如果不希望,奴婢就當不知道。”
無靜就是這樣一個從不多嘴多話的人,許弗音有些安心。想到變态如天幕裡,她還是不想提,那就不提了吧。她将自己深埋在柔軟的波濤裡,剛起來的一點心酸就消失了,擡頭問:“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說着她又再度望向無靜的胸前,何時我才能如此傲人,吃木瓜有用嗎。
無靜解釋道:“見您卯時三刻未起,奴婢進屋後才發現您不在,吩咐了小草她們看院後就私自出來尋您了。奴婢在幾條熱鬧的街上繞了好幾圈,幸而在此處遇上您!回去已是來不及,您委屈些,奴婢就在車上為您裝扮?”
許弗音當然沒意見,她這才注意到狹小的車座上,整整齊齊地放着一疊奢貴的衣裙、妝匣、首飾等等,是無靜擔心趕不上時間,提前準備好的。她這麼做很冒險,又像是預見她們會遇上似的。
許弗音小聲嘟囔了句:“不愧是哆啦A夢啊。”
廣大書粉誠不欺我,無靜就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必備。
多什麼?無靜偶然也會好奇她在說什麼,就像許弗音偶爾夢中呓語的手記(手機)、點鬧(電腦)、奶茶薯片之類的東西一樣,令人摸不着頭腦。
許弗音上車後,無靜就注意到她手臂上匆匆包紮的地方,她小心地撕開後發現傷口上血液已經凝固,好在沒化膿,換藥時無靜順便将昨晚平遙侯府與隔壁邱家發生的事告訴許弗音。
許弗音一聽就明了,還是那黑衣人惹出來的禍端,也不知道這會兒黑衣人是否還健在。
“您忍着點,我先為您重新包紮,往後的七日此處盡可能不碰水。”
許弗音點點頭,看小姑娘乖巧的模樣,無靜越發放輕手中的動作。
馬車快到平遙侯府時,許弗音已經在無靜的一雙巧手下徹底改頭換面。雖然馬車颠簸,但無靜的手很穩。她耐心地把許弗音打結的頭發解開,重新梳好發髻,再換上全新衣物、繡鞋,然後畫一個京城最新流行的桃花妝容,貼上花钿,最後一記點绛唇,整體妝造就大功告成了。
無靜滿意地看了一圈自己的傑作,突然注意到許弗音脖頸上幹涸的紅點。
她以為是口脂不慎落于上方,剛按上去,許弗音吸了口氣避開,那是被刀尖戳過的地方,已經結痂。
“這是?”
“狗咬的。”
“……”
許弗音悄悄掀開車簾一角,發現侯府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出來的女眷,其中還摻雜了幾個愛冷嘲熱諷的旁支人。由于嫡系日漸凋零,近些年薛家的旁系越來越多地入住侯府。
許弗音不免焦灼地将布簾重新放下,絕不能被這群人發現。
無靜去侯府門前清點回門禮,在後門已經有無靜安排的小厮在等許弗音,來人介紹說自己叫無尋,一身的腱子肉看着就是練家子。
這名字也不算陌生,讓許弗音想到書粉在評論區點贊很多的評論,忍不住笑出了聲。
見無尋疑惑地看她,許弗音調侃了句:“你看你們的名字,什麼無尋、若虛、無靜、若實之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孤鹜苑是什麼六根清淨的地方,你們七公子若是不娶妻,你們豈不是也要跟着四大皆空了?”
無尋聽着她那百無禁忌的話,驚得再度低頭。
不是什麼人都能被無靜她們承認是七少夫人的,看看這位,藝高人膽大,非同凡響。
無尋走的路是小道,期間隻遇到一波婢女,被無尋遮掩過去。
被帶到孤鹜苑後方時,許弗音看到門口已經聚集着烏壓壓的一群人。
她提着氣,在無尋的指引下,一口氣穿過内室小門。直接坐到妝奁前的圓凳上。
呂姨娘見後方來的婢女更多了,越發急迫地要入内,一群婢子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