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問一次我該如何作答?
我對他動了恻隐之心,這是多少回自欺欺人後在深夜輾轉難眠我都能聽見的心聲,我想牽一雙十七歲的手,與他走在湘南海邊看日落,看他看我的眼神難能可貴,聽他說。
想見你,我就來了。
再過一小時仙道就真的要來了,一步之遙得以成真,我聽見隔壁間有鑰匙轉動聲,收起我的淚流滿面,我知道不是他那間,但也不能再像個白癡那樣為了一份不可能萌芽的情感不争氣的掉眼淚。
狠心拒絕不喜歡的人輕而易舉,欺騙不曾動心難比登天。
“晚上好。”
門半開,他輕推而來。
“今晚吃火鍋哦。”
我調整心态,太過冷淡會顯得刻意,他那麼聰明必将識破我,與其任人宰割不如主動出擊,嚴防死守隻将他與越野化為一類人——我的學生。
“好,要我幫忙嗎?”
住隔壁果然不一樣,我猜他是回家洗的澡,今天直接穿着居家服就來了,寬大的靛青色帽衫與同色長褲,配合着松弛的表情,比從前來我這更顯慵懶。
“洗一下蔬菜吧,菌菇我已經切好了。”
用電視機聲音掩蓋心跳聲,全神貫注于補習,悶聲吃飯少閑聊,以不變應萬變,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
“今天就到這吧。”
我力所能及的毫無保留,背負道德枷鎖,除此之外多一眼皆是罪過。
“好,我幫你把垃圾帶走。”
仙道草草理了書本。
我時常看他靠坐窗口犯困時一隻手托着下巴,長睫毛覆蓋眼皮,好像秋日天空忽然飄雪,落在他細膩透亮的肌膚上,白皙、隐隐泛光。
光在他鼻翼處打上陰影,立體的五官精緻到化全妝的女生亦自歎不如,全班隻有我得此殊榮,上課光明正大欣賞這幅動人心魄好皮囊不被視作花癡。
我也會看到晃神,看到漏了心跳急了呼吸,在腦海中無數遍将此畫面定格。
“麻煩了。”
我将垃圾袋束結,提起交予站在門口伸出手的他。
“椎名。”
零點零一秒的指尖碰觸,我如觸電般松開手指,他的手指分毫不偏停在原處,沒有接住。
“糟了。”
袋子破了,垃圾散落一地。
我聽見他叫我椎名,我置若罔聞蹲下身收拾着滿地狼藉,有些事不去追問便不會有結果,因為本就沒有結果。
“抱歉,我剛剛走神了。”
仙道将課本放一旁,原子筆叼嘴裡彎下腰跟着我忙活。
我像是中邪似的跪在他面前,被這張呼吸一窒的臉吸引着,他見我傻愣愣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動一下便取來新的垃圾袋,整理完畢紮緊袋口,起身前似乎有話要說,才将原子筆取下。
“我很久沒回東京了。”
冷不丁的一句,我眨眨眼,不解。
“周日請過假了,所以可以和你一起回鐮倉。”
我瞪大眼睛看他,一邊設想着同坐在電車上看海,一邊将拒絕脫口而出:
“不行,周日我和及川老師約好了,他會來接我。”
說完我并不後悔,即使看見了他眼裡有烏雲飄過,晴空黯然失色一瞬後又照亮了我。
“這樣……”
仙道是我見過笑容最動人的人,他的眼睛是潋滟的海,嘴角揚起溫暖的風,目光似是和煦春光,溫柔到不像話。
“那麼這次是約會了嗎?”
而此刻蹲在我面前的他,眉宇間愁雲慘淡。
“和你沒有關系。”
我緊緊握住拳,指甲要劃破掌心,強迫自己快站起來,快叫他走,生怕他又說出什麼更令人困擾的話來。
“仙道,快點回去吧。”
我怕身體接觸,我更怕靈魂碰撞,我伸手将他扶起,我打開門把課本往他懷裡塞。
“晚安。”
我不給他任何機會把話說完。
“晚安。”
門外傳來輕輕一句。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背靠着門在接下去十分鐘裡都動彈不得,心動所要付出的代價就像是小美人魚愛上了王子,每一步都錐心刺骨也要笑着走下去,這便是我現在意識到我即将面對的。
小林桑問我在難過什麼,電話裡聽着要淹了。
我将苦惱如實告知,我好像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
“那就去表白,求一個結果,萬一他也喜歡你呢?”
這便是令我痛苦的根源,他有意我痛,他無意我也痛,他有意或無意根本不是我有資格去探尋的事實。
“椎名桑,那就更要表白了,萬一他不喜歡你呢?”
小林桑見風使舵,對我的安慰毫無作用。
“安啦,我不想知道。”
走在鋼絲上,前進後退都戰戰兢兢,走錯一步粉身碎骨。
脫去衣物,我哆嗦着鑽入浴室,打開龍頭等待被熱水從頭淋到腳,草莓味洗發水不如柚子味沐浴乳好聞。
沾滿肥皂泡的身體在鏡子前轉動,我将泡沫聚集在一塊兒往胸口抹,B杯瞬間變C杯,再加點兒沖刺D杯!
用水沖掉後再抹,反反複複好幾回在心裡默念着全世界女生洗澡時都這樣無聊過吧?
身子洗到快脫皮才停止嬉戲,終于輪到往頭上倒洗發水,雙手搓出綿密泡沫,鼻腔略感不适。
“咚、咚、咚。”
我以為是幻聽,畢竟水聲充斥着整間浴室,還有我那悠揚的歌聲。
“咚、咚、咚。”
直到又響起。
“咚、咚、咚。”
我将水龍頭擰小,确認了有人正在用力敲門,從頻率看來對方很着急。
“咚、咚、咚。”
我也很着急啊!
“咚、咚、咚。”
究竟是誰那麼晚敲門,不知道本人正借着洗澡流眼淚嗎!
“咚、咚、咚。”
我不耐煩的用浴巾裹住身子,打開浴室門,與熱氣一同沖到玄關處,沒好氣地問門外之人。
“誰?”
我想我應該猜得到是誰。
“是我,仙道。”
我踮起腳尖,從貓眼中看見了他的臉。
都十點多了怎麼這時候來敲門?
“呃……我在洗澡,有事嗎?”
我猜想這家夥該不會是半夜反悔又跑來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我知道,先别洗了。”
他語氣平靜,面色卻沉重。
我在門後站了三秒,而後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吓到浴巾從身上滑落也沒想去撿,急忙追問着:
“你知道?!”
冷風襲來,我頭腦昏熱、發脹、要爆炸。
“衣服穿好,開門,來我這間洗。”
命令式口吻随風而來,敲擊門框,震碎了我。
這家夥……知道他……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