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上下四十多口人都死在那場大火裡,除了我。如果你好好盤問當年的錦衣衛,或許他們也能想起來,周家事畢後他們是否在京口大街遇到過周家餘孽。”
“你是周家逆子!”劉譽回過神後神情哀恸,不知是在哀歎還是惋惜小萬子的枉死,他再也顧不上手臂的疼痛,隻拿怨毒的眼神去看齊知遠,“不對,你不是周家子,周岑與那蘇木女人不過相好半年,哪來的孩子?你不過是蘇木女人的野種,下等賤人!呸……你連替周岑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齊知遠踩住劉譽的手臂,利落揮刀,砍掉劉譽的手。
血水浸潤了齊知遠的鞋底,他冷眼看着劉譽抱着殘臂痛苦哀嚎。
“我不是周家逆子,我有名字。”齊知遠笑得滲人“我叫周銜思。”
齊知遠的美是京中出了名的,哪怕是見慣了美人的劉譽,也曾對他動過念想,隻是如今那張柔美的臉看着他時陰恻冷厲,光是看着就足以讓人心裡發怵。疼痛到了頂峰就變成了麻木,劉譽蜷縮成一團,将臉埋在泥土裡,不敢與齊知遠對視。
“竟然是個女子……!”劉譽咬牙,脖子上青筋顯露,“野種!”
“就算是野種,也是能要你命的野種。誰不知道朝中劉狗人人得而誅之,今日就算沒有周家的宿仇,我也要殺了你。”齊知遠神情愈發狠戾瘋狂,他用手扳住劉譽的頭,強迫他看着自己,看着劉譽驚恐的瞳孔裡印出自己血紅的倒影,“周家四十餘口人,今日我來幫你償還!”
“瘋子……!你不敢殺我,殺了我周家的事永遠沒人知道!反正賈士德已死!”劉譽朝齊知遠吐了口血沫,獰笑道,“你如今隻敢…折磨我,可是周家的……你有沒有想過,你,你憑什麼這麼對我,朝中那群儒生會放過你嗎?濫用私刑,你憑什麼,你今天有本事就殺了我,不然……隻要我還剩一口氣,我便要你和我一起陪葬。”
鹹豐帝尚儒,儒學衍生出的繁文缛節都快堆滿了禮部,說好聽是講究,難聽就是規矩多、瑣碎。除開獄司這類上頭直管的人間煉獄,刑部抓人時如果官員私下濫用私刑被檢舉,那官員是要被問責的。像齊知遠這樣對待劉譽,别說上頭還沒定劉譽的罪,就算定了,齊知遠的仕途也是毀了。
齊知遠像溫柔的屠夫,手中的刀身劃過劉譽:“死我都不怕,還怕那群人的口誅筆伐?來時就為我自己鋪好了黃泉路,陪葬?你也太擡舉自己了。”
一聲驚銳的慘叫後,林中的黑鴉振翅而飛,林中樹葉沙沙。
劉譽估錯了。
他面前的人,壓根不在乎。
半人高的雜草瘋漲,風一吹揚起一排綠浪。
草叢中時不時擡起一張人臉,沖着土路上的郭浸搖頭,郭浸招手,示意幾人繼續前行。
身後幾個玄甲騎兵見尋人未果,臉上已漸漸浮出擔憂之色——草多的地方林子也多,誰也說不準林子裡埋伏的是瘴氣還是敵人。
頭頂盤旋的飛鷹始終在原地兜圈,往前看是緊貼羌渠領地的南渡江,往後看是眼前一樣的綠浪。郭浸幹脆勒繩下馬,上前查看地勢。
飛鷹不過跟了齊知遠幾日,就已然忘了自家主子,到了軍營就直奔黎奕的位置,郭浸替飛鷹綁上絆繩,一路牽着到了南渡江,見地上腳步淩亂,心中頓然明了。
“前方有腳印。”身後的玄甲騎兵發現腳印,“齊大人說不定就在林子裡!”
郭浸身後的錦衣衛嘟囔:“南渡江貫穿整座叢林,誰說得準人是不是掉水裡了?”
幾個玄甲騎兵本就為沒能上戰場而心生不滿,如今聽了人這麼說,當即不客氣道:“地上的腳印明顯不是一個人的,說不定聖上也在林子裡,如果你們不想進去,大不了現在就回頭,跑得快點說不定還能追上我們小将軍,為國效力也好過在這忐忑。”
黎敬天如今在營中休養生息,群臣找不到鹹豐帝,哄吵着讓太子替父,消息一出太子吓得泣不成聲,在營中哭嚎着要替黎奕盡孝道,要留下照顧尚父。
徽京城遠戰事,人人都以為天下都是徽京,少紛亂戰事,多歌舞升平,如今黎奕人雖是回來了。但沒幾個人對久囚于籠的年輕雄鷹抱有希望,反而将孫永樂團團圍住,催着他寫密信給西南的孫家軍,讓他們派個副将來将忠州城的人帶回徽京。
忠州城内内憂外患,一場秋狩搞得雞飛狗跳。
蝼蟻隻關心自己生死,殊不知覆巢之下安無完卵。
郭浸解開飛鷹的絆繩,飛鷹得了自由後便要振翅高飛。同時郭浸抽拔身後的弓箭,隻聽“嗖”地一聲,飛鷹中箭,落地。
一氣呵成。
郭浸身後的錦衣衛吃驚:“大人,這是……?!”
跟郭浸長些時間的都知道這隻飛鷹是郭浸從羌渠買來,他待這隻鷹親厚,不僅親自馴養,還每天喂食,如今說殺就殺,屬實讓人看不懂了。
天色拂曉,萬物俱寂,雜亂的林子裡鑽出一個士兵,無聲地向身後人招手。
郭浸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氣,點頭算是看到了,徑直從飛鷹的屍體上踩了過去:“不認主的扁毛畜生,死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