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知遠剛出孫家門,就見到滄牙叼着草根守在門外,見到齊知遠,滄牙忙吐了嘴裡的草根站直了腰。
“一根軟蔥!”還沒走出一條街,齊知遠就迫不及待地甩袖,想将滿身的爛泥之氣揮之而去。
齊知遠上車:“查的事怎麼樣了?”
滄牙替齊知遠撩開車簾:“查是查到了,夥計說掌櫃的姓肖,單名一個甯。其餘的就不肯說了。不過小撿還守在福隆順門口,說等有情況了再聯絡。”
齊知遠心中詫異:“徽京城裡還有姓肖的大戶?”
“我也是頭一次聽說徽京城還有這家銀号,福隆順名字起得挺響亮,店面也就盈尺之地。”滄牙遞來一張兌票,“這是他們的兌票,上面有騎縫章。”
徽京城中的大商戶多少都與皇親國戚沾親帶故,尤其是“國”字頭的銀号,為了招攬豪客都将店面造的雕欄畫棟。福隆順名聲小,地方小,也沒聽說朝中大員中有肖姓氏的親戚,到讓人覺着匪夷所思。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青石闆路上,齊知遠将兌票舉在半空,心中盤索。
明德帝給疆北撥了五百萬兩讓安國武去調停賽坎幾個部落的矛盾,孫輔卻挪用銀兩築了兩座金象,還私下軍令命陳老三獨身一人送到天狼王的營帳談和,害的陳老三被剿殺,疆北損失一名得力副将。
可惜陳老三身上一無候公爵,二沒勳公,雖是疆北副将,但所積軍功。銀賞都讓給了出生入死的弟兄。假如這事放到前朝,鹹豐帝最多革孫輔幾個頭銜,再将孫輔拖出去打個幾十闆子、關幾天緊閉,也就一筆揭過。
偏偏這次黎奕在得知陳老三死訊後,自請了二千騎兵圍了賽坎位于德格朗日的都城,滅了近一個師的賽坎軍。
疆北的王回到了故土,不僅頭一仗就立了大功,還重振黎家軍的雄風。
黎家軍大勝當日,黎奕就背上陳老三的舊物請命回京,要求斬權臣,誅奸佞,風聲鶴唳之際,朝堂上所有大員都睜大了眼,鉚足了勁,等着看這次年輕的帝王會如何斷案。
有人飯糗茹草,就有人揮金如土,多少百姓從牙縫裡攢出來的口糧錢,鑲了金身成了權臣用來讨好獻媚的小玩意,而德格朗日一役中抛頭顱、灑熱血的将士,卻成了史官筆下一筆帶過的犧牲品。
“去黎家。”齊知遠撩開簾子,見外面天氣陰沉,轉而又道,“去宮裡吧。”
沉香熏燃,燒出寥寥細煙,輕風一吹,簌簌的香灰落在青石玉爐中,堆成山尖般的小錐沙。
迦南香又名馢香,黃熟香燒出了味辣脂豐,芳香之餘讓人舌結,人離得越近頭越昏沉。沾滿墨的毛筆落紙,隻聽得見白鹿紙被人“唰唰”掀動的聲音。
孫輔站了一天,腰背都弓成了蝦米,明德帝讓他看香,卻沒告訴他究竟看個什麼。
郭浸來了一趟又一趟,手中抱得全是參他的折子,一摞又一摞堆在明德帝的案桌上。門外天寒地凍,孫輔額上的冷汗卻如黃豆般大粒。
手中的公文快被攥成了橘子皮,屏風後的人影綽綽,孫輔看着新帝起身,再是踱步。
“鎮國公。”郭浸從屏風後走出,低聲道,“今日聖上身體不适,不想見人,還請鎮國公先回。”
孫輔眉眼耷垂,看了看郭浸,又看了看手中的公文,顫聲道:“這是我與幾位大臣拟定的忠州流民撫恤方案,臣來請皇上過目。”
“你是鎮國公,太後欽點處理國事的臣工,這種事你批就行了。這是皇上要我給鎮國公的票拟。”郭浸将票拟給孫輔,又道,“皇上還有句話要我帶給鎮國公,古人說迦南香可通靈,你看這煙,有沒有到什麼?”
孫輔打了個激靈,當即伏跪在地,大聲道:“臣工愚鈍!”
郭浸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地一聲歎息後将孫輔扶起:“鎮國公這是作甚?皇上說那裡燒的是疆北将士不得安息的英魂,人既枉死,再追究也是無用。後宮自古都乃非之地,還請鎮國公管束好自家子女,遠離後宮,日後好自為之。”
“自然!自然!”孫輔擦了額上的汗,倒退着走出大殿,殿内雲愁霧慘,殿外倒是一片粉妝玉砌,孫輔沖郭浸賠着笑,剛一轉身,看見了遙跪在殿外的黎奕。
小安國武侯萬夫不當,首戰就告捷,一人快馬返至宮中,衆人本以為他是為了來徽京城向皇帝讨個将名,誰曾想到他竟然拒接大監聖旨,隻求新帝賜死鎮國公孫輔,以孫輔一命抵疆北副将陳老三一命!
蒼天無涯,朱瓦綠牆皆被冷雪掩埋,黎奕跪在大雪裡,眉毛、嘴唇,铠甲之上結了層厚霜,霜蓋了污血,白皚皚的天地間隻剩他一點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