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嚴肅起來,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搭脈。
瘴氣緻病的病機至今也無人能說清,故隻稱作“毒”,不以六淫邪氣論之,治療也隻能沿用曆代驗方。
一旦出現變證,往往完全沒有醫案可考,隻能憑借醫者自己的經驗診治。
瞿溪玉的頭被擱在一隻軟枕上,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姜月側臉。
女郎細細的眉頭蹙起,鴉青的眼睫也垂落下來,在眼底都下一片傘狀的小小陰影,耳邊的雙垂髻也随着她有節律的呼吸輕輕掃動。
年紀不大的小娘子滿眼認真,面容尚且稚嫩,神色卻靜若深潭,顯出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度。
他一路被扶在女郎肩上,也隐約有些意識,能聽見她累極的喘息。此時她雖已平靜下來,面頰仍隐隐有些紅潤,泛着潮意。
心跳不受控制的快起來,不知道女郎發現沒有。
感受到女郎的手指搭在腕上,指腹正随着脈管的起伏一下一下地微微凹陷。
瞿溪玉幾乎有種錯覺,是女郎的指尖操控了自己的脈搏,又順着手臂牽動胸腔,攪亂了自己的心跳。
對于習武之人來說,手腕處筋脈彙聚,絕不能輕易暴露給他人。
現在被陌生女郎柔軟白淨的長指按下,他感覺自己渾身肌肉都在緻命的威脅下贲張,本能地叫嚣着暴起反抗;
身體内部卻像灌滿了溫水,沉沉地不願動彈,被動享受着女郎的觸摸。
瞿溪玉忽然想起,他似乎還不知道女郎叫什麼,下意識張口問道:“敢問娘子名姓?”
話一出口,又有些忐忑起來。她會不會覺得我太過輕浮,又是賴着她求救,又是問她名姓…
哪有才見一面就問女郎名姓的?
“叫我姜月就好。生姜的姜,日月的月。”
姜月的注意力都在手下的脈搏上,其餘都還正常,隻是脈率越來越快。
她頓了頓,估摸着這人是有些緊張。
瞿溪玉默默咀嚼着這兩個字,乍一聽叫人以為是江上寒月。
他笑道:“生姜辛熱,明月清寒,到底是醫家,取名都要循着陰陽之道。”
一來一往間,兩人閑話了一陣。
姜月也得知了這人年紀輕輕竟已是鎮南将軍,此次回京有緊急的消息傳遞,等能下地了便要立即上路。
姜月切脈數息,心裡有了數,她眉頭松開,收回手安慰道,
“将軍身體已無大礙,隻是在那瘴氣林中呆了太久,還有些餘毒未清,稍歇一日便能好了。”
瞿溪玉苦笑着搖了搖頭,“一日太久了,我有要務在身,隻恨不得立即動身。”
姜月愣了下,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隻囑咐了幾句,路上記得按時把剩餘的丸藥服下。
瞿溪玉還以為要與女郎推拒幾回,見她并不相勸,反而有些奇怪,揚眉道:“你為何不勸我多停留幾日?”
姜月笑了笑,倒是少有人這樣問她,但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我在民間行醫多年,見過許多患者為生計所迫,不能好好養病。
不難受到做不了工的地步絕不來醫館,稍微恢複一點力氣由匆匆停藥,繼續勞碌奔波。
長此以往,許多人落下沉疴頑疾。我起初也勸他們多治幾日,後來卻也想通了。
醫者的職責是為人解除病痛,但若對他來說,養病誤工的花銷完全不能承受,你苦苦勸他,反而更增他的煩惱。
後面便隻呈清利害,由他各人自主了。”
同樣的,這位瞿将軍任務緊急,必然不會願意為了根本感覺不出來的“餘毒”在此盤桓數日。
少年人扛得住病,看重的東西又太多,責任、名聲、功業、錢财…樣樣都能排在健康之上。
她理解這其中無奈,卻無能為力,本以為自己早就想通了的,但此刻既已提起,不免又有些傷感,
“我聽說真正的神醫用藥能使效如浮鼓,覆杯而愈。
若能有機會去學得這樣精妙醫術,為百姓解了健康與生計的兩難之苦,也算不枉此生。”
瞿溪玉訝然之餘,心思微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醫院廣召天下名醫,若是世間真有女醫所說的那種醫術,太醫院想必有人知曉。
他向女郎抛出誘餌:“京城是天下名醫彙聚之處,娘子救我一命,若願意随我進京,我為你引薦太醫為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