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雪突然覺得胸口發脹，難受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過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那是她劇烈的心跳。

沉寂已久的身體在這一瞬間轟然蘇醒，希冀像烈火爆燃，她渾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她還有機會，她還有機會。

她要把她的小雪山找回來。

*

長夏将盡，秋蟲哀鳴。

天已經黑透了，小蘭才從演武場上下來。

進入内門已經有數月，衆多新弟子中，她是最努力的一個，也是最優秀的一個，每日都會在演武場加練到深夜，拖着她的同門比試，搞得她的同門個個苦不堪言。

一如往常每次，小蘭潇灑地躍下演武台後，一把拔掉了束發的金冠，撥散長發，任由發絲在涼爽夜風中飄散。

小女孩長得極快，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她個頭就竄高了不少，已經初現少年身形。而此時，這個神采飛揚的女孩擡頭望向不遠處的清凝峰，長長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我運氣真是不好。”

小蘭沮喪地在一旁坐下，滿面愁容，“先前掌門還好好的，偏偏咱們入門那天，她毫無征兆就閉關了，閉門不出這麼久，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本來我還想着能拜入她門下呢！哎呀，不是說我師尊不好……”

她匆匆捂嘴四下掃視，确定柳明珠不在周圍，這才放心。

入門那日唯唯諾諾的小男孩走到她身邊，挨着她坐下。很巧，這個很乖很膽小的男孩子和她同在柳明珠門下，成了她的首選陪練和沙包。

“掌門她，應該是在為逝去的愛人難過吧？”阿玉揪着袖角小聲開口，“我聽說，蕭師兄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而且是個很厲害的醫修。要是……要是蕭師兄還在就好了，我想跟他學。”

他想托着下巴，可是一不小心碰到了臉上的傷，‘哎喲哎喲’地痛呼出聲。

“喊什麼喊？讓我看看。”

小蘭毫不客氣地扳過阿玉的臉，嫌棄地撇撇嘴，像是忘了阿玉臉上的傷就是她弄出來的。

她從随身的藥瓶裡挖出一團藥膏，正要往阿玉臉上塗，突然，一聲巨響在不遠處炸開，震得她不自覺一縮。

巨響轟鳴，像是要撕碎夜空，就連腳下的地面都在顫抖。

震動過去，小蘭驚訝地擡頭，這才發現，爆炸竟來自寂靜已久的清凝峰。

大殿内一片狼藉，漆黑與混亂中，席地而坐一道清瘦的身影。

蘇時雪盤坐在地，低垂着頭，久久不動。

第三百八十次，失敗了。

蘇時雪調息内視，體内經脈奔湧如洪流，因片刻前的沖擊而洶湧震顫着，卻沒有半點突破的意思。

三百八十次嘗試，其中有三百多次頹然無果，六十多次力竭而昏倒。

剩下的幾次失敗險些要了她的命，她懸在走火入魔的邊緣，幾乎是全靠意志才把自己拉回來。

她重重抹了一把臉，躺倒在地上。

她能行嗎？

說到底，逆轉時間什麼的，不過是個傳言，就連她自己都曾嗤之以鼻。

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原身早已深耕此功法近百年，也沒有任何進益迹象。

是她病急亂求醫嗎？

大殿外一陣嘈雜，接着響起急促敲門聲，是尚夢。

“阿時！阿時？開門啊！讓我進去！！”

柳明珠也在，低聲和尚夢說着什麼，蘇時雪腦袋發懵，一個字也聽不清。

“……不開啊。怎麼辦？剛才那動靜，真的不能坐視不理了！再這樣下去，她要是走火入魔了怎麼辦？”

“撞門？阿夢，你确定？她現在情緒不好，萬一……誰能頂得住？”

“我頂！他大爺的，又不是沒和她打過，從小到大幹了那麼多次仗了，還差這一回麼！”

說着尚夢就氣沉丹田擺好架勢，要撞開面前緊閉的殿門。

突然，死寂已久的殿内傳出了聲音，有些虛弱，但依然冷靜。

“都走吧，我沒事。”

“阿時！”尚夢立馬收了勁，再次沖上去拍門，“阿時你出來！讓我看看你！你這樣我不放心！你……”

聽着朋友急切的關心，蘇時雪心頭突然一陣暖，幹澀已久的眼眶一酸，蓦地落下一滴淚來。

“我說了，我沒事。”她強忍着情緒朝殿外喊，“你們走吧，走遠些。”

尚夢剛要反駁，突然一股無形巨力從門後振蕩而出，瞬間将門外衆人推出數丈遠。她接着又要沖上去，卻砰地撞上一層屏障，再不得寸進。

她愣怔片刻，突然意識到什麼，再次撲上去砸那道屏障，一邊砸一邊呼喊。

然而，現在的蘇時雪已經強過她太多，那道屏障堅固無比，無論是殿外的擔憂，還是殿内可能發生的毀滅，都無法傳達了。

終于安靜下來的大殿内，蘇時雪再次坐起身，卻沒有立即閉目運力，而是看向面前不遠處的那把劍。

灰青色的長劍，粗糙的劍柄，銳利無比的劍身。

天罡劍躺在一片塵埃裡，偶爾幾聲铮鳴，像是有巨大的力量蘊于其中，急迫等待爆發。

明天寒死後，蘇時雪本想毀掉這把劍，以徹底斷絕他卷土重來的可能。

但她留下了，留着這把劍，就是為了窮途末路的這一天。

她要用這把蘊藏着恐怖能量的劍來賭一把。

一切吵嚷都被她設下的屏障隔絕在外，同樣，哪怕屏障内的她爆體而亡，也不會傷到任何人。

蘇時雪小心拾起封塵已久的天罡劍，端正放于膝上，而後，深深呼吸。

起初，是死寂一般的平靜，仿佛無事發生。

繼而，如同堤壩崩塌，滔天洪流瞬間沖入她身體，幾乎一下子沖碎她的識海經脈。

劇烈痛楚炸開，從身體每一個角落，蘇時雪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了絞肉機，從頭到腳到發梢到靈魂都被絞了個稀碎。

痛苦即将戰勝意志的瞬間，她突然回想起那天，蕭雪山軟綿綿地躺在她懷裡，一點點失溫。

經脈盡斷，粉身碎骨，真的好痛啊。

他該有多痛啊。

失去意識之前，一滴殘淚從她眼角滑落，跌入塵埃。

“不可惜麼？”

混沌的黑暗深處，有道聲音在發問。

什麼？蘇時雪疑惑，但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有這把劍，你可以稱霸六界，你可以成神。”

那有什麼意思。蘇時雪心裡有點焦灼。

那個聲音好像能聽見她的想法，“這怎麼沒意思？呼風喚雨，世人匍匐。現在已經沒人能和你争鋒了。強者，霸主，都快死光了，如果你想，這個世界都可以是你的。”

聽起來确實不錯。蘇時雪想聳聳肩，如果她現在有身體的話。

“你想要？”

“我不想。”

蘇時雪突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她一字一頓，堅定又懇切，

“擁有一切的感覺，我曾經已體驗過了，我不想要更多了。”

混沌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存在從更高的視角俯視着她，靜靜看了許久，才說話。

“好吧。”

和話音一起落下的，是她虛無的身體。

強烈的失重感驟然襲來，她仿佛從懸崖墜落，墜向無底深淵。

耳邊風呼嘯而過，那道聲音似乎還對她說了什麼，可眩暈已經占據了她大腦，她什麼都沒聽清。

再睜開眼時，明亮的光線照得蘇時雪幾乎睜不開眼。

緩了好半天，她才慢慢睜開眼睛，然而映入眼簾的一切卻讓她有些恍惚。

台燈，電腦，鍵盤。

屏幕上，是她剛寫完的長篇小說，最後一個句号後，光标在靜靜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