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堂主新收的那個侍衛，身世查清楚了？”莊主翻着新一年的名冊，問道。

“查清楚了，并無不尋常之處，”坤樓主呈上奏報，“隻是個流民，原是江北一帶商賈之家的幺子，家裡出行時遭了強盜，隻剩他一人流落街頭，才被明月莊收留的。”

莊主詳細閱過奏報，歎了口氣，道：“也是個可憐人。現下秋堂主如何待他？”

“平素秋堂主待他與他人并無不同，不過閑暇之時會去山水閣看他習武。”

莊主默了一會兒。

坤樓主進道：“莊主是否仍有猶疑？屬下可再去查探。”

莊主一揚手，道：“不必。那日你我都見過那個侍衛，看來秋堂主還是對當年孟華風之事耿耿于懷。着你查探，也隻是提防有外人利用秋堂主此心，對我明月莊不利。”

他把奏報置于燭火之下，絹紙很快燃燒殆盡，關于流民的過往被擲于香爐之内，成了灰燼，混進了香屑。他想起來什麼，問道：“秋堂主可給他取名字了？”

“不曾。秋堂主隻稱他阿南，那是他入莊時其他流民對他的稱呼。”

“阿南，阿南。”莊主踱至龐大的書架邊，架上擱滿了大小書卷，他立在那兒沉思半晌，而後對坤樓主道：“你去說與秋堂主，我給那侍衛取名孟峄陽。她幹預莊内人丁擇選之事我并不追究，隻教她後日提防，切勿因此受人蒙騙。”

此時一日将盡，正值日落，山水閣内習武的新丁初散，影子三三兩兩的，拉得很長。

孟峄陽一身粗衣短打，渾身是汗，連喘粗氣。他少時雖在家裡向走镖的镖師學過些拳腳，但也隻是粗淺的三腳貓功夫，至多能讓他持劍裝裝樣子，否則……否則在當初強盜襲來之時，也不至于毫無招架之力。

他出了山水閣，正巧在回廊邊碰見挑着重箱向風天閣去的陳武。陳武也不再叫陳武，現在叫做孟津。孟津見了他，面露羨慕道：“你真是運氣好，能得秋堂主青眼收作侍衛，現在也和正經弟子一樣了。”

孟峄陽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問道：“你如今做些什麼？”

孟津拍了拍肩上的扁擔：“做些粗活，以後也隻能這樣了吧。”他又好奇道：“你在秋華堂過得怎麼樣？我聽說，秋堂主是四堂主裡年紀最小的堂主，想必很有手腕吧，不知道她待你怎麼樣？”

孟峄陽想了想，隻道也沒什麼可說的。那日秋堂主親自挑選了他進秋華堂做侍衛，而後便送了他去山水閣習武，平日裡很少見面，也談不上待他怎麼樣。

孟津在下人裡人緣不錯，當初在街頭流浪時也能稱得上大哥，孟峄陽正欲向他再問些莊裡的事，餘光猛然瞥見正前方不遠處站着孟紅雨，她身着一身黑衣，正沉靜地看着他。

孟津見他目光，轉身過去，忙道了聲“秋堂主”，孟紅雨隻一點頭，他便匆匆向風天閣趕去了。

孟峄陽在她的目光下，頓覺渾身黏膩，額發盡濕，十分不體面。他垂着眼睛，行禮道：“秋堂主。”

孟紅雨背着手，填滿他視線的是一截細腰和腰間銀白的長劍。他聽得孟紅雨說話，那聲音沉如湖水，她道：“我聽山水閣的師傅說，你近日練武很勤勉。”

“我沒什麼積累的功夫，隻得勤學。”

“都學了什麼？”

“隻是一些基礎功夫，”他有些說不出口，“諸如步法、手法之類的。”

孟紅雨看了他一眼，道：“你持那短棍，打一遍明月莊的八身步法試試。”

孟峄陽心裡忐忑，不明白為何她來問自己的功夫。他沒有擡頭看她，從聲音裡聽不出什麼心思。

他提起一根短棍，立于山水閣此時空無一人的庭院裡，雙肩下沉，氣息吞吐之間便打了起來。

這步法他已熟練于心，因而幾個挪騰之間他便躍至庭院一角，有勁力自腰間向上傳導過來，手上短棍生風，破空聲飒飒而出。

八身步法如若打完，需他在這四方的庭院裡繞過一輪。他打得快了，長長的影子在地面上來回穿梭，像要從四角織出一張網。在網裡他一時恍惚，心想，如今隻剩他一人了，他又做這些幹什麼呢？

陡然一個腳步來回之間，一記鈍擊猛地打中他下身小腿，他心裡一驚，身體不受控制地趔趄向前，直跌在地上。

孟紅雨收回截雲劍劍鞘，道：“你身形挺快，可下盤不穩。”她等他起身，平淡道：“你有些急于求成了。”

孟峄陽隻覺得她的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說不出的不自在。他還是垂着眼，卻聽得孟紅雨說：“你擡起頭來。”

他近日睡得不好，眼皮垂着，眼裡沒什麼光彩，眼下還有些烏青。可孟紅雨一言不發地看着那雙眼睛，像他曾經家裡請來畫像的畫師那樣似乎在描摹什麼。

孟峄陽覺得自己該說些話，他踟蹰半天，卻隻道：“多謝堂主指點。”

孟紅雨此時開了口：“再過一月明月莊會去固山比武，你随我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