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很靜,下人低着頭不敢說話,隻有宋綸止不住的笑聲。屋頂忽地傳來瓦片的異響,很輕,宋卓頓時喝道:“誰?”
他提氣飛身上了正室的屋脊。屋頂上空無一人,夜色裡有喜鵲撲騰翅膀的聲音,聽起來已經飛走了。宋卓環顧四周,聽了片刻,并沒有别的動靜。宋綸還提着燈站在正室前,斂了笑意,望着宋卓翻身下樓,臉上露出戲谑的表情。
“你滾回去,”宋卓按着額角,“明日再說。”
屋檐廊下孟筇竹扣着孟紅雨,待前面沒了聲音,這才翻回西廂房。孟紅雨胃裡翻江倒海,如若不是最近被催吐得實在厲害,她也不至于腿軟在瓦片上發出聲音。不過她沒想到,孟筇竹竟然跟着她。
房門一落鎖,她正要道謝,卻一把被孟筇竹扣住領口抵在牆上。她從未和孟筇竹交過手,一時竟掙脫不開,動彈不得。
孟筇竹一身夜行衣,仍帶着藥香,他壓着聲音,道:“孟紅雨,你之前私自潛進宋府三個晚上,現在又故技重施。我提醒你很多次了,當我是死的麼?”
孟紅雨被鉗制着,輕咳了幾聲,才發出聲音:“難道坐以待斃?宋綸是殺師兄的仇人,我難道不想手刃仇人嗎?你是師兄生前的好友,你難道不想手刃仇人嗎?”
“孟華風都死了六年了,葛茵都不為他報仇,你算什麼?你收的那個侍衛孟峄陽,你存了什麼心思,當别人不知?”
“我自做我的,礙了你冬草堂什麼事?就算我死在這裡,與你何幹?”
孟筇竹猛地撤了手。孟紅雨直接跌坐在地上,她摸着脖子喘氣,聽見孟筇竹冷笑道:“你死在這裡,我還得給你收屍。”
孟紅雨反射性地想吐,她連續四五天都沒吃過什麼東西,頭暈眼花地摸着地,又聽見孟筇竹道:“明月莊有哪個不是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過來的?别總是想着孟華風,耽誤了明月莊的大事。”
她勉強撐起身子,又幹嘔起來。孟筇竹皺眉道:“你怎麼了?”
“想吐。”她昏過去前說。
宋府的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忙絡。過了一晚,侍衛不打盹了,花匠重新換上盆景,小厮頻繁走動,又都活泛起來了。孟筇竹踏進正室的議事廳,見宋卓坐在案旁,眼下烏青,正沉着一張臉看案上的地圖。
宋卓擡了下手,下人們都退了出去。他拿起一旁的佩劍,擦拭着劍鞘,道:“楊樞,你主意打到我弟弟身上了?”
孟筇竹不緊不慢道:“宋将軍,明明是你的義弟扣了我在府裡,怎麼說是我的錯?”
“你别給我裝傻,”宋卓提劍立起來,“我是看在你父親為宋綸解毒的份上才信你幾分,我現在殺了你也算不了什麼大事。”
“将軍讓我死,我自然是認的,”孟筇竹點頭,“隻是宋公子不怎麼痛快。”
宋卓立起身,道:“他的病你不必治了。”
“怎麼不必治?”
宋綸閑庭信步地推門進來。門口的下人沒攔住,有點慌張地探頭探腦。宋綸今日換了身青色衣裳,立在廳裡如後院栽種的竹子。“我服了幾帖藥,感覺好得很,”他走到孟筇竹身邊,“現在站着也不費力了,不比天天坐輪椅舒坦?”
宋卓陰着臉,走近了,他長得比宋綸高一點,一言不發地看下來。宋綸直視他的目光,猛地腿上抽痛,冷不防挨了一記抽打,眨眼間就被按倒在地,長長的劍鞘貼在他頸邊,宋卓的聲音沉下來:“金玉其外。”
宋綸反手抓住劍鞘,道:“你不就是想要金玉麼,我做了金玉,你有什麼不滿意?”
孟筇竹咳了一聲:“二位的家事,我不便聽了。”
“也是你的家事,”宋綸側着頭瞧他,“你父親替我解了毒就走了,沒治完病怎麼能走呢?這是他欠我的債,父債子還,你說是不是?”
宋卓怒道:“是你逼走的楊老郎中,說什麼他欠你?”
“逼走?”宋綸神情詫異地轉向他,“我請他住下來,是你連夜送他出城,怎麼是我逼走他的?”
他像是真的不明白地在問,揚着眉毛的樣子讓宋卓想起第一次見他。那時候他個子還沒長起來,跟在他哥哥旁邊給父母燒紙錢,跪在地上,像一抔黃土。他仰起臉,也是這麼詫異地問宋卓:“你真要帶我們走?”
一晃都十數年了。
宋卓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宋綸的行徑越來越脫離他的掌控。他正要開口訓斥,一旁的孟筇竹突然開了口。
“我沒有閑心聽恩怨,”孟筇竹自若地落坐,“西江樓那條老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