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寒,大湖結了冰。冰層厚得能走人,石頭砸不開。
船都收回了船舫裡,孟紅雨找了許久也辨認不清,那晚孟飛淩和孟飛清睡過的到底是哪艘小船。每條小船長得類似,内部的結構也類似,船身狹長,吃水也淺,裝不了什麼東西。
那晚是該進船仔細搜的。孟紅雨跳進船艙裡反複敲打,有些後悔。她摸到第五條小船,還是一無所獲。
船工在外面問:“秋堂主,你看好了嗎?”
“這批船可否動過?”
“那便不好說了,”船工攤開手來,“先前死人時好些船都毀了,動沒動過可說不準。”
孟紅雨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又問:“你手下搖船的人呢?我要見他們。”
船工搖搖頭,道:“都死了,見不到啦。”
孟紅雨瞧他一會兒,從船裡上來。船工立刻上前,仍攤着手,道:“秋堂主,說好了的。你可不能為難我們這些下人吧?”
兩吊錢放在他手裡,船工掂了掂,道:“秋堂主好走。”
湖邊碎石無數,枯木倒塌,飛檐缺了半角,有小厮正爬着梯子上去修繕,腳下一滑摔在地上,啊喲了半天也沒起來。另一小厮上前呵斥,兩人沒說兩句便吵在一起。
孟紅雨從這亂糟糟的一團中穿過去,進了冬草堂。
冬草堂裡清靜,近日孟筇竹閉門養傷,連着底下的弟子也不多走動。孟拂霜隻道他在暖閣裡歇息,與她沒說上幾句話,便去藏書庫裡苦讀。孟紅雨穿過小院,院裡有一處溫泉,是如今明月莊裡唯一不結冰的活水。溫泉邊上便是暖閣,暖閣裡炭火燒得很旺,藥香濃郁,沸水聲咕噜咕噜地響,一片蒙蒙白霧中,隐約能看見孟筇竹披着外袍躺在躺椅上,不知是在喝茶,還是喝藥。
“你又要秋水毒的解藥?扯謊也像樣些,”孟筇竹捧着茶杯,閉着眼睛,“旁人說丢了解藥我還信上幾分,你說,我是不信。”
“我隻問你,你給是不給?”
孟筇竹把眼上的布取下。近日他左眼看清楚不少,隻見孟紅雨手上拿着披風,立在暖閣門口,臉色發青。
他立起身來:“你不說是什麼緣由,我便不給。”
孟紅雨不言,轉頭就走。
外面還下着雪,孟筇竹立在門口,見孟紅雨在雪裡一邊走一邊穿披風。披風繡着紅邊,如一朵紛飛的山茶。他看了片刻,招來一個弟子,問:“秋華堂出了什麼事?”
“秋華堂的人嘴嚴,問不出什麼來。”
孟筇竹又問:“孟拂霜呢?”
“常在藏書庫裡,不怎麼出來。”
孟筇竹颔首,那弟子立刻退下了。沸水滾過一輪又一輪,沖得茶葉味道淡了,他喝過幾口,覺得味如白水,便把茶葉都倒了。這茶葉他這一月餘也喝膩了,等開春換了新茶,才值得他拿出新雪來煮。桌上擺着孟拂霜給他新配的藥膏,他揭開蓋子聞了聞,味道發苦,大約是蒼術放得多了,沒什麼新意。他取了半塊藥膏擱在茶杯裡,拿水沖開,連同茶葉渣子一同扔了。
第二日天剛擦黑,莊主召了孟筇竹去,叫他同孟紅雨一道去趟谷陽,去接應那青雲觀的老道。
乾樓主拿着一封手信,那老道在信裡道他們青雲觀南遷,剛下山便遭了流散的兵匪,如今大雪封路寸步難行,望明月莊救助雲雲。
孟筇竹看着那封手信,心想那老道道号巽方,倒是應景。
隻是這不是什麼難事,秋華堂自己去便也去了,何必要他冬草堂一同去。他現下眼傷不算大好,要去也該是孟拂霜去。況且明月莊如今人事凋零,春夏二堂幾乎是無人可用,實在不必讓他們秋冬二堂兩個堂主都去。
“這是秋堂主的主意,她說青雲觀的知觀懂些道法,能治你的眼傷,”莊主收回那手信,“請你一同去,去見道長也不算失了禮數。”
孟紅雨立在一旁,朝他行了一禮,道她在意他的眼傷,請冬堂主不要怪罪。她低眉順眼地低着頭,雙眼下的陰影彎彎的,孟筇竹好好地瞧了瞧她,伸手扶起她,道:“怎會。”
入夜後亮了燈,她臉上塗着燈光,明明暗暗的,神情隐沒在那光影裡。出了議事廳,他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孟紅雨的披風擺來擺去,晃得他眼前是一片一片的山茶。他叫住孟紅雨,道:“你做什麼要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