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百萬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正待擡手命令鬼侍出發。城門高台處卻驟然現出另一道身影。
從鬼侍手中奪來的長劍攜着寒意自耳邊堪堪拂過。宋百萬頭也不回,隻微一側身,手中現出墨色折扇将那長劍一提一引,讓其順勢折返回到了出劍人手裡。
燕鶴青擡手接過長劍,一步步自黑暗中踏出,手中長劍寒意凜冽,映就月色生光。
她行至高台前,俯首看向城牆下的鬼侍,神色近乎漠然道:“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宋百萬朝她笑了笑,似是又披上了溫和的外皮,緩慢低語道:“我說我什麼都沒做,你信麼?”
他的語氣中透着些許惋惜,輕歎一聲道,“我隻是讓他們看明白了這所謂的修羅道十二城的真相罷了。怎麼樣,阿青也要聽聽看麼?”
燕鶴青沉默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眼眸中卻是波瀾不驚,輕輕颔首道:“洗耳恭聽。”
宋百萬聞言一怔,旋即又笑道:“阿青,今夜你阻不了我的。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太久啦!天道邈無極,人命若朝霜。
衆生皆在囚籠中。我今日所思所為無錯,來日亦無悔。來人,——”
話音未落,長劍須臾間已貫穿其胸膛。燕鶴青眸色寒涼,冷聲道:“你根本不是他。你要做什麼?你到底是誰,他又在哪兒?回答我!”
宋百萬垂眸看向那刺穿胸膛的長劍,面容古怪地扭曲了一瞬,咧嘴怪笑道:“你看,他什麼都有了,什麼都得到了。哪怕他都死了那麼久了,屍骨無存了,你卻還記得他。
真可惜啊,阿青,他不會再回來了。”
他單手握住劍身,不顧掌心刺痛,生生将劍從胸膛中拔了出來。血流如注。掌心皮肉被深深劃破現出白骨。
他渾不在意地沖燕鶴青笑着揮手,下一刻卻又面目猙獰惡狠狠道:“但是阿青,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憑什麼你隻記得他?!你和我才是同類不是麼?一樣的冷血狠毒,一樣的鐵石心腸,一樣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阿青,不要再否認……也别再自欺欺人了,承認吧,我和你都是怪物!誰也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哈,誰也逃不掉!!!”
宋百萬獰笑着後退,向着城樓縱身一躍,化為一陣灰白煙霧消散在鬼侍中。燕鶴青心道不好,緊抿着唇,俯身往下看去。
火光明明暗暗間,所有鬼侍都變成了同一張臉。數以萬計的宋百萬都在沖她獰笑。他們露出一模一樣的唇角弧度,一模一樣的森森白齒,一遍遍朝她重複着:
“我們是同類!”
“我們都是怪物!”
“逃不掉的!誰都逃不掉!”
“所有人都得死!!!”
燕鶴青面色蒼白,腦子裡昏昏沉沉,隻能強行逼迫自己不要再去看這些東西,轉身頹然坐在地上。
她手中再度現出短刃,向着自己手心狠狠一劃,尖銳疼痛感暫時逼退了昏沉,帶來片刻清醒。
她從腰身處摸出城主令,沾着手中血一筆一劃在令牌上刻畫字迹。鮮血淋漓,頃刻間被令牌吸收了個幹淨。
“西城危。速來增援。”
宋百萬隐匿在一衆鬼侍中,悄無聲息地發動指令。
“子時已到。屠城。”
鬼侍們渾身一怔,似是從幻夢中驚醒。眼神空洞地握着火把,腰間别着刀劍,四下分散行動。
燕鶴青站在城樓上,默然瞧着台下千千萬萬長着同一張臉的鬼侍,面色蒼白,眼神凜冽如冰。
手中血沿着掌心脈絡蜿蜒曲折,最終自指尖滴落,在地上浸出一片詭異殷紅。
有多久沒酣暢淋漓地殺一場了?
她忘了。
殺戮于她而言,從來都不是宣洩,而是避無可避的噩夢。
隻可惜如今,到底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燕鶴青閉上眼,于心中默念那無可替代的名字。手心血珠凝結,傷口迅速愈合。血黑霧氣化為暗紫長劍實形,最終緩緩降至她手中。
這柄長劍鋒銳無雙,卻因殺伐過多,戾氣極重,被前人封在了北域極寒之地。
燕鶴青機緣巧合下得了它,熔了小半魂魄,舍了半身靈力将其鑄造成本命劍。
自此這長劍便可随她心意而動,千年來随她自北域中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燕鶴青握緊手中長劍,劍鋒暗紫光澤流轉。她的眼眸中漸漸翻湧出血色,熟悉的殺戮氣息讓她渾身發抖。
燕鶴青閉目複又睜開,一字一頓道:“走吧,斬夜,再随我去殺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