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内。衆鬼在空處站成兩列,低眼斂眉,不敢多言。
正中央桌旁唯一坐着的那位,身着藤青曳地長裙,發絲挽作垂雲髻,橫插寶藍點翠珠钗,淺青發帶垂至肩上。唇色嫣紅,眉目含情,眼角一顆淺色淚痣。眼波微微流轉,便是萬種風情。
又一位美人。
美人微微垂眸,安靜地飲茶。燭火搖曳間,身影半明半暗,讓人瞧不真切。
看見美人的那一刻,燕鶴青驟然停下了腳步。身後衆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也跟着停了下來。
燕鶴青轉過身,眼神閃躲,輕輕咳嗽了一聲,再無方才半分氣勢:“咳,我今日忽而身體不适,不好見外人。你們先過去吧。”
烏歸呆愣愣地“啊”了一聲,擔憂道:“哎呀,那要不要緊啊。要不我現在就去給尊主熬兩副藥?”
他的聲音一向粗犷,在如今落針可聞的環境中更是尤為明晰。
一時間原本安靜的衆鬼齊刷刷擡頭看了過來,目光灼灼,讓昏暗的客棧都亮了幾分。
“……”,燕鶴青揉了揉眉心,有氣無力道:“……不用了。”
紅衣姑娘噗嗤一笑,拍了拍烏歸的肩膀,眼神誠懇,歎息道:“美人啊,看得出來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多虧你家尊主胸懷寬廣,不與人計較。若是我的話,隻怕——”
白衣公子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紅衣姑娘微一挑眉,收回手不再言語。
顧嶼一言不發地跟着他們走了一路,此時卻忽而開口提醒道:“有人過來了。”
話音剛落,腳步聲漸近,一道柔婉的聲音傳來:“諸位既然來了,擠在這裡做什麼。有些事要講清楚很麻煩,不如坐下來,我們慢慢談。”
燕鶴青從唇邊緩慢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默默歎息,轉身直面美人:“……是。”
美人看了她一眼,神色自若,手微微向前伸出,做了個“請”的姿勢。
衆人圍坐在桌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先開口。徒餘一室寂靜。
美人倒也不急,站在一旁淺笑着為他們斟茶。桌上擺了幾盤精緻點心,暗青色瓷杯中白霧袅袅。美人一面斟茶一面随意道:“大家都還站着做什麼,坐啊。”
衆鬼這才松了口氣,在空桌旁紛紛落坐。初始的拘謹寂靜過後,又開始小聲閑談起來。
隻是仍時不時地會向美人所在的這桌瞟上一眼,生怕一不留神又被殃及池魚,恐吓威脅。
待得每人面前都有一盞茶後,美人重又坐了下來,單手托腮,笑道:“好久不見。”
燕鶴青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想答話。
不料身旁另一道清泠泠的聲音先響了起來:“是啊,好久不見了。美人你想我沒有啊?”
紅衣姑娘笑吟吟地看了過去,又接着說道:“我可是對美人你日思夜想,魂牽夢繞呢。”
美人聽了這話倒也不氣不惱,隻輕輕笑了一聲,柔聲道:“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愛開玩笑。你身邊這位白衣公子,不介紹一下麼?”
紅衣姑娘往身側瞟了一眼,指尖敲了敲面前茶盞,作恍然狀:“噢,差點忘了。還沒問過各位姓名呢。這樣吧,我先來。我叫——”
她看了看桌上的紅豆酥,笑道,“我叫紅豆。”
衆人:“………………”
這名字還能更敷衍點嗎?
白衣公子站了起來,冷淡開口,熟練道:“我叫小白。”
衆人:“………………”
要不說你倆是一家呢,連名字都敷衍地如出一轍。
烏歸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我是烏歸。”
衆人目光同情,理所當然地把這真名當成了假名。
燕鶴青站了起來,神色冷淡道:“燕—”
顧嶼咳嗽了兩聲,拼命眨眼。
燕鶴青不去看他,繼續道:“—鶴—”
顧嶼又咳嗽兩聲,試圖阻止。
燕鶴青瞟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青。你咳嗽什麼?”
顧嶼捂着胸口認命道:“……沒事沒事,可能是不小心嗆到了。”
别人都用假名就你用真名,烏歸是用了真名也像假名。
萬一别人看不慣你,拿真名在陰曹地府給你紮小人怎麼辦?你但凡改個字叫燕鶴赤橙黃綠藍紫也行啊。
顧嶼站起身來,想着反正在這也沒人認識自己,索性也報了真名:“顧嶼。”
美人掩面輕笑:“我姓孟。那些魂魄都管我叫,孟婆。”
顧嶼看着她,思索片刻,忽而道:“……那你賣湯嗎?”
孟婆微微一怔,疑惑道:“賣什麼?”
燕鶴青不動聲色地踩了他一腳。
顧嶼忍着疼痛,雙手比劃接着問:“孟婆湯啊。不是說輪回轉世前,要喝孟婆湯忘卻前塵麼?”
孟婆饒有興趣地看向他:“你們人世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