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被雲朵遮住,沒有成功穿透玻璃進入房間。我探頭向窗外看,發現風比昨天大了,以至附近居民樓的衣物不斷搖動。後天淩晨台風登陸,這或許是台風到達前最後的平靜。
我收拾好東西再去海邊拍了幾張照,目的是為了顯得相機裡的照片多一點,他能少說我幾句。俞年煩得要死,一點小錯誤能給我揪出八百個理由,怎麼做都有他不滿意的地方。
太陽又出來了,在大片雲層中竭力尋找能釋放光束的縫隙,争取為遠道而來的遊客多出幾張美照。陽光對景色也是如此,我的“傻瓜版”風景照又能多上幾個檔次了。
拍完迅速打車到火車站搭車。今天返程的遊客挺多,我的位置是候補上的,被分到了過道邊。與我坐在一起的是一位穿着校服的學生,腿前放有一個大号行李箱,人正戴着耳機悠閑地耍手機。
高三補課這麼早嗎,我當年……不對,我當年碰上疫情了,高中三年沒補過課。如果要補的話,好像也是這個時間開學吧,畢竟除了校領導,沒人希望提前開學去補課。
這趟列車的終點站就是南城,他到離家這麼遠的地方上學啊,去的學校一定很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基本上能鎖定國内幾所重點大學了。雖然上下學路途漫長,但也挺值的。
列車開動了,我将書包放在置物架上,然後靠在椅背休息。不清楚回鎮裡的車最晚是幾點,我現在有些糾結還要不要在南城玩。
想着想着,我的頭發忽然被揪住了,頭皮傳來的發麻的疼痛讓我瞬間清醒。後排的父親連忙把孩子抱走,連同母親給我一起道歉,撫慰準備哇哇大哭的孩子。我說沒關系,畢竟他們不是故意的。小孩子難管得很,多一點少一點都不滿意,做父母的實在是不容易。
解決完問題轉頭過來,那身藍灰色的校服再次闖入我眼前。南城的哪個學校最出名呢?南大附中、南城一中……會不會,他就是南城一中的學生呢。
我忽然想知道問題的答案了,我想去南城一中看看。成為不了鳳凰,那總能去看一看鳳凰長什麼樣吧。
不知為何,心裡那股勁兒又湧上來了,我莫名認定我旁邊坐的這位學生就是南城一中的學生,我像跟蹤狂一樣尾随他下車出站,再轉乘地鐵去往他的學校。他的警惕心不高,可能是乘車的勞累讓他無暇顧及身邊的狀況。我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極度期望知道盲盒的答案。
繞過一個轉彎,極具設計感的橙紅色教學樓出現在眼前。這是城裡的學校,嶄新、美觀、潔淨,高級而嚴肅,是不少學生和家長的夢中情校。
沒有由頭的跟蹤結束了,他進入了校園,而正對校門口的長石上用紅字刻寫着“南城一中”。學校内的建築以校門為中軸線對稱分布,規整、莊重,引人向往、甘于臣服。
看起來也就這樣吧,比縣中的硬件設施好了些,道理也寬敞了些。學校這麼大,說不定去吃飯和回宿舍要走更遠的路呢,能硬生生磨滅上學最期待的事情。
不過一般來說,越好的學校管理越寬松,韋家源還能拿手機進學校呢,高一還能放雙休呢……算了,不想了,再怎麼想也回不到過去,我愛縣中,就這樣。
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現在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河裡了,哪能不受旁邊的環境影響。如果我在南城讀書會發生什麼呢……視野?經曆?胸懷?這些全靠閱曆鍛煉的東西應該會有很大變化吧?
最後還是固執的繞着一中走了一圈。它不在偏僻的郊區,而是在南城較為熱鬧的北街附近。綠化帶濃密的枝葉壓不住街道的繁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來來往往的車輛安然有序。
時間到了,該回家了。從南城直接回到鎮上的車不多,我必須在它規定的時間内到達乘車點。
正好乘車點附近有家藥店,我按惠醫生給的處方挑了幾瓶,徹底把我的餘額花光了。
這次是真的成窮光蛋了,手上的藥量大得有些可怕,我不想吃,這些藥難吃得很,每次咽藥喉嚨都是一股想吐的苦味,副作用也很重。但能怎麼辦,我就是有病。
旅程結束了,我回家了。俞年帶着來福騎電車差點沖到田裡去,就這樣了還想讓我坐後座。不過我随他了,他高興就好。
但我對我的行為表示後悔。平常用不到五分鐘的路程被他硬開成二十分鐘,我屁股都要坐麻了,他才拖着大長腿帶我們爬回了家門。
“哥,到了。”他放好車撐,拔出車鑰匙,奪過我手中裝藥的袋子,“我幫你拿。”
“……”
他将袋子提到眼前看,問:“你怎麼吃這麼多?”
“醫囑上寫的。”我說,也不知道這些藥加上我剩下的夠不夠,我也沒想到惠醫生會一次性給我開這麼多。
“不對吧,怎麼可能給你這麼多。”
“病比較嚴重吧。”
其實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按醫囑吃藥了,因為我覺得我沒病,再加上藥難吃和沒人監督,我有時候會騙自己我已經吃過了。不過這段時間吃得比較認真,因為有他在,我有時克制不住我情緒的變化。
“那我先給你收着兩瓶。”
“管那麼多幹嘛。”
“怕你亂吃。”
“……”我已經在亂吃了。
不過少兩瓶應該沒事,一瓶的劑量不大,夠我做完的。
他晚餐煮的火鍋,魚肉牛肉啥的全都腌好了,為了節約桌面空間而放在碗裡。湯底他煮的骨頭湯,味道應該還行。
“來~多吃點~”
雖然他非常積極熱情,但我懷疑他中邪了。就三天沒見,不至于吧……
菜主要是他在燙,他燙完了放到我碗裡,我等吃就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我以前非常向往的,不過現在短暫的實現了,我并沒有感到多麼快樂。
我好像不習慣這種生活。他可以主動去做他想做的事,但我沒辦法袖手旁觀什麼也不做。生活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看他獨自忙碌,我總會産生愧疚,不管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俞歸?”
他手掌忽然在我眼前抓成拳,我以前他要打我,吓我一大跳。
他扯了一下我的臉,坐回位置上,“在想什麼,又發呆。”
“沒。”我垂眸看向瓷碗,他燙的牛肉已經放在裡面了,冒着熱氣,又鮮又嫩。
我現在燙不出這種水平了,這一年來廚藝愈發差勁。明明我有在認真做,但天分好像被收回了,我總覺得我做的飯沒我以前做的好吃。
吃完我主動收碗,但沒兩下就被他制止了,說回來第一天讓我好好休息。其實我不需要休息,我不累,隻是沒有玩樂的興緻,不知道要玩什麼,隻想把能做的事做了。
空下來的時間,我又坐在院子裡發呆,來福安安靜靜趴在我旁邊,偶爾撓撓頭、搖搖尾巴。我讓它去和俞年玩,它不去,還把前爪放在我鞋面上。應該是困了吧,平常它不這樣的。
洗碗出來他讓我先去洗澡刷牙,他陪來福玩一會兒。來福應該是真困了,俞年搓它的毛也無動于衷。
“它今天去幹嘛了?”我問俞年。
“呃……”他欲言又止,“昨晚聽見你說今天回來,我太激動了,拉它玩到半夜,然後就……”
“……你故意的吧。”
“沒有,絕對沒有。”他舉手發誓,“我晚上沒睡着,然後發現它也沒睡着,我們幹脆去院子裡抓老鼠了。”
“……”看在他是好人的份上,我姑且相信他。
我洗完出來時發現來福的狗窩被搬出俞年的房間了,而它在裡面睡得正香。
“怎麼搬出來了?”
“我房間太悶,它最近總是睡不好。”他說,“直到我昨晚開門和它出房間,它玩累了,甯願睡在房門外,也不想回狗窩,我才發現的。”
所以說……自從我将它的狗窩搬進室内後,它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
難怪它總是在我煮完早餐後才起床,原來是它沒睡好,我居然還嫌它懶。
“沒事的哥,别難過。”他看穿我在想什麼了,連忙安慰:“你也是在為它考慮的啊,睡在外面多容易遭老鼠啊,睡裡面……”
我因為生病而沒能關注它,真悲催。或許生病了就不該養東西,我過得一團糟,它也過得一團糟。
他說了很多,但我聽不清,是選擇性的聽不清。我隻聽清楚了最後幾句:“好啦,沒事啦,嗯?”
“嗯。”我點頭,回應他。
徹底放心了,來福和他一起生活是最好的選擇。我在猶豫什麼,連條狗都養不好,一點價值也沒有。
“對了,我的相機呢?”他跟在我屁股後邊,搖頭晃腦問他的相機。
差點忘了。我從書包裡拿出保護相機的袋子,走到門口遞給他。
“謝謝~”他興奮道,轉身回屋了,“我導出來給你!”
“嗯。”其實也沒必要導出來,沒什麼值得紀念的,都是些普通的風景照。
他好像去洗澡了,我聽到衛生間門口關上的聲音。
我看着從書包裡拿出來的各種小零食和被壓出褶皺的禮物袋,心裡空落落的。能留給他什麼呢,我明天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