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楚商禾上好草藥之後,曲雲州讓他好好休息,然後就離開了。
鑒于他一睡就能睡上個十年八年的,到時候楚商禾說不定都已經死在仙魔大戰裡了,曲雲州決定在楚商禾恢複之前都不睡覺了。
他托起衣擺,片刻間出現在楚商禾的房頂上。
月光清透,但已經西偏,像一枚極薄的冰玉,靜靜地懸挂在空中。曲雲州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劍譜,對着月光讀起來。
他穿着一身白衣,墨發簡單挽起,表情平淡無波,身體周圍卻環繞着凜冽劍意,林中被吹落的樹葉在接觸到他的衣角之前就被銳利的劍氣攪碎,悄無聲息地飄散在風中。
宿雲劍被他留在房間裡,給楚商禾當抱枕,感受到從主人身上傳來的劍意,也傳出陣陣戰意與之呼應。
激動之下,宿雲劍不小心突破了保護模式,把楚商禾的肩膀割出一道傷口。
聞到血氣,宿雲劍意識到大事不妙。
接收到宿雲劍傳來的心虛,曲雲州從修煉模式中抽離,聞到血氣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屏蔽了708哀怨的聲音,側耳去聽下方的動靜。
聽到楚商禾逐漸變得急促的呼吸,曲雲州意識到什麼,縱身躍下屋頂,推門進入屋子裡。
楚商禾背對着門口躺着,大半身體都搭在宿雲劍上尋找着暖意。他急促地喘息着,在睡夢中不住地痛苦呓語,不知道是因為身體不适還是因為夢見了不好的東西,衣服領口的位置已經被汗浸濕。
曲雲州将手搭在他完好無損的那邊肩膀上,手上稍稍用力,将他掰着面向自己。
楚商禾渾身發熱,面帶潮紅,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滲出,滑入耳鬓。
“楚商禾。”
曲雲州随手抹掉滑到楚商禾眼睛周圍的汗水,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清冽如冷泉的聲音隐隐約約傳來,楚商禾卻依舊被夢魇纏着,渾身發冷地重溫着過去的記憶。
他出生在鄰近魔界的一處偏遠村落,家中本就貧困吃不起飯,還養着不隻一個孩子。他的師尊,炎光真人李相,在路過的時候在他家借宿,發現尚在襁褓中的他根骨不錯,便和他的父母商量,用一缸稻米把他換走。
這就是他名字的由來,楚商禾。
對父母來說,楚商禾是比一缸稻米更不值錢、根本不應該出生分擔家裡糧草的最小孩子。
對師父來說,楚商禾是即将被餓死,所以不得不編了個善意謊言救下,卻發現毫無根骨,資質平庸到幾乎壞了師門名聲的廢物。
楚商禾不曾被任何人愛過、期待過、重視過,自從有記憶以來就孤身一人。
但他總能被人看到——隻不過是作為師門的恥辱。
人們在以為他聽不到的地方指指點點,說他是炎光真人唯一看走眼的徒弟,師兄弟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唯有他六歲還不能辟谷,實在是可憐。
那時,楚商禾時常被饑餓籠罩着,夥房聽從他師父炎光真人的吩咐,隻給他提供極少量的餐食助他辟谷。
楚商禾太想讓他的師尊誇贊他了,所以強忍着饑餓用雙倍的時間修煉。可有時候,他實在太過饑餓導緻眼前發昏,難以集中精神修煉。
為了趕上修煉進度,楚商禾習慣于偷偷溜進山林裡,在灌木叢中摘些酸澀的野果果腹。
有一次,臨近深秋了,他凍得瑟瑟發抖,灌木叢裡的果子更是已經幹癟枯萎,一點甜水也沒有地掉光了,腐爛在地裡。
楚商禾摘了幾片已經變成枯葉的野草放在嘴裡,強忍着土腥味嚼了幾下,囫囵咽下,不多時因為腹痛又全部吐出來。
連酸水都嘔出來不少,葉子愣是不見蹤影。
也許是他的胃知道這是唯一進來過的東西,所以即便被枯葉鋒利的邊緣劃傷,疼的抽搐痙攣,也不願意把那些葉子的碎片殘骸一并吐出來。
他靠着樹幹緩了一會兒,為了忍住想再次嘔吐的沖動而擡頭,卻不經意間看到高聳入雲的樹冠上挂着好幾顆紅彤彤的果子,飽滿鮮亮,看起來汁水和果肉一樣豐富。
小小的楚商禾咽了咽口水,用細瘦的胳膊抱住樹幹,硬是一點一點爬了上去。
不知道爬了多久,總算到了能夠到最低的那顆果子的時候,但即便是這樣,楚商禾的手臂長短也根本夠不到那顆果子。
他不小心看了一眼下面的地,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如此渺小而遙遠,讓他害怕地一陣暈眩。
但腹中的饑餓讓楚商禾不管不顧地下了一個冒險的決定,他松開手,向前一撲,準備抓住果子的同時把自己甩到另一根樹枝上。
楚商禾握住了果子,但卻因為饑餓,視野變暗眼前一黑,看不清自己要抓住的那根枝桠,兩手一空也失了重心,直直墜落下去。
楚商禾緊緊攥着自己摘到的果子,已經沒有力氣尖叫,隻能從喉嚨中溢出小聲的嗚咽悲鳴,像一隻隐約意識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小狗。
他沒有死,也沒有重重地砸在地上,成為一攤血泥。
一雙帶着好聞氣味的手臂接住了他。
救了他的人把楚商禾交到單臂,右手繞過他的的大腿直到膝彎,讓楚商禾坐在自己的小臂上,把他牢固地抱在懷裡。
楚商禾顫抖着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俊美冷漠的側臉,救他的男人身穿白衣,腰間挂着一個空着的劍鞘,見他睜眼,便朝他掃來冷淡的目光。
楚商禾太冷了,也還沒從先前極度恐懼的情緒中緩過神來。雖然他不認識眼前的男人,也覺得他散發着拒人千裡之外的疏離氣質,卻不舍得這具身體的溫度。
楚商禾放任自己像一隻失溫的小動物,緊緊地貼着男人,小幅度地蹭着那人的胸膛,埋在他的懷裡,嗅着白衣上沾染的炭火氣味。
男人也沒阻止他,沒什麼表情地觀察着他的舉動,聲音清冷:“你想吃果子?”
楚商禾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态度堅決地摟住他的脖子,生怕男人把他放下來,聲音卻細如蚊蠅:“嗯,爬到上面沒力氣了。”
他沒在門派裡見過這個男人,便以為他是山上散居的獵戶,畢竟他的衣服上有烤制東西的碳火味,是書本中描繪過的人間煙火氣息,和他認識的所有仙修都不同。
既然不是仙修,楚商禾也不需要有所顧忌,迫不及待地舉起手裡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口,沒嘗過的清甜滋味和豐厚綿軟的果肉充斥着他的味蕾。
他三五口便把這個和自己腦袋一樣大的果子吞吃下去,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才發現果肉裡過于豐沛的汁水不知道什麼時候灑出幾滴,在男人的白衣上形成了數個不規則的深色水漬。
楚商禾驟然驚慌起來,他不想受到這個男人的責罵,更不想從他的懷抱裡下來。
這是他記憶中第一次被人抱住,甚至是第一次和人親密接觸,尤其是在剛剛差點死掉之後,現在又久違地吃飽了沒有餓到肚子疼。
楚商禾的心理防線毫無征兆地崩塌了。
在他開口之前,眼睛中充盈着的淚水便接二連三地落下來,連楚商禾自己都措手不及。
他從沒在人前哭過。
楚商禾手忙腳亂地抹掉自己的淚水,生怕男人生氣,卻發現眼淚越掉越多,不僅擦不完,還滾落到男人的肩膀上,造成了更多深色水印。
他呆愣了幾秒,哭的更厲害了:“對、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會幫你洗衣服。”
男人神色莫名地注視他兩秒,微微皺起眉頭:“很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