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雲州輕而易舉地按住開始在水裡撲騰的青年。
“你身上有傷,乖一點。”
曲雲州委婉地提醒楚商禾注意人設,他現在是重傷不治的人設,最好不要表現得像已經痊愈了一樣。
楚商禾安靜下來,隻是原本慘兮兮的蒼白臉色因為運動和蒸汽而變得通紅,他結結巴巴、詞不達意地說着自己冒犯了師叔。
雖然是曲雲州控制着宿雲劍毫無緩沖地把他扔進水裡,雖然是曲雲州把他的衣服削去,雖然是曲雲州主動攬住他。但楚商禾隻會把錯誤攬在自己的頭上,而他的師叔永遠是光風霁月、目下無塵的淩孤仙君。
給自己起名“淩孤仙君”,真實含義其實是“我一個人住在山上你們都别打擾我”的曲雲州,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楚商禾說的話,一邊将青年人被血迹粘連在一起的墨發挽在手裡,全部浸入溫水之中,然後搓洗起來。
楚商禾終于發現自己說的話好像完全沒有被曲雲州聽進去,他在是否拿回自己頭發的控制權的抉擇中搖擺不定,最後又一次向自己的私欲妥協,任由曲雲州給自己漂洗頭發。
頭上傳來的力度非常輕柔,發絲一點也沒有被扯痛的感覺,楚商禾不由得一點一點放松了下來。
人總是這樣,一旦感到安全和舒适,很多心理話就會不自覺地溜出來,比平時更加坦誠和直白。
楚商禾的目光微微動了動,隔着層層水霧,神色複雜地擡眸看向曲雲州:“師叔的動作很熟練,難道以前也做過這樣的事嗎?”
曲雲州随意“嗯”了一聲,全當回答。
楚商禾垂下眼。
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讓淩孤仙君為其做出這樣的事情?
雖然楚商禾問出了這個問題,但答案他其實早已知曉——除了曲雲州最寵愛的徒弟薛曉,其他人也不做他想了吧。
如果自己和薛曉一樣就好了,或者甚至,自己可以代替薛曉的位置,成為曲雲州唯一的弟子。楚商禾在年少時,懷揣着對薛曉的無邊負罪感,曾經不止一次提起過這個念頭。
薛曉有不止一個疼愛他的家人,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曲雲州對他來說隻是一個有些嚴苛的師父而已。但如果身份調換,曲雲州會成為楚商禾的全部,盡管......
算了,為什麼要做這種無用的設想呢。
楚商禾在心中對着自己苦笑:毫無天賦的自己,即使拜入曲雲州的門下,也隻會讓淩孤仙君的威名蒙羞而已。
雖然自己已經低劣至此了,但還是不能如此自私啊......
另一邊。
曲雲州很莫名其妙地聽到708播報楚商禾的被救贖值又降低了,他把注意力從楚商禾柔軟順滑的黑發上,用盡了一個自閉劍修對于人際關系的感知,終于發現楚商禾在悄然散發着頹唐的氣息。
曲雲州:?
他回憶了剛才的對話,完全不知道是什麼讓楚商禾産生這樣的變化。
想來想去,難道是因為楚商禾發現自己把他頭發的手感和龍雉雞羽毛的觸感混作一談了?
十幾年前,給小孩兒做烤肉的時候,曲雲州就是用一模一樣的手法洗龍雉雞的羽毛的。
隻是現在減少了洗後拔毛放血的階段而已。
曲雲州有點心虛,還十分不解:到底是怎麼發現的,難道楚商禾無師自通了傳說中的讀心之術?
他清了清嗓子:“你的頭發,比龍雉雞的羽毛更好洗。”
然後觀察楚商禾的表情。
模樣漂亮的青年一開始有些發愣,後來突然明白過來這句話的話外之意,他雖然不覺得這是曲雲州想起了自己的暗示,但也明白過來,曲雲州之前沒有否認給其他人洗過頭發,其實隻是洗過龍雉雞的雞毛而已。
那他豈不是第一個讓曲雲州給他洗頭發的人?第一個總是特殊的,楚商禾怎麼也沒想過自己有任何可能,對曲雲州來說意味着萬分之一的特殊。
他的眼睛中露出驚訝又高興的光彩,一瞬間整個人都好像亮起來了。
像一隻撐着漂亮羽毛,神采奕奕精神抖擻的小雞。
想到楚商禾對龍雉雞表現出的莫名抵觸,曲雲州略帶遺憾地把這個比喻掐滅在心中。
他聽到楚商禾問:“師叔,薛曉......最近怎麼樣了,他和您還有聯系嗎?”
曲雲州點頭:“前日我傳訊給他,問他的行蹤,今日剛好接到他的回複。”
楚商禾卻沉默了一會兒:“原來如此。”
曲雲州揣摩了一下楚商禾問話的用意,認為他的推測實在正确,楚商禾絕對對薛曉有意。
708明顯興奮起來,通過對内語音,給曲雲州描繪自己的暢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個是大有前途的正道弟子,一個是即将成為魔道魁首的天才魔修,誤會重重但又無法放開彼此的手,最終正道弟子治愈了魔修那顆傷痕累累的冰冷心髒,兩人攜手隐居山林......
【對了,你徒弟現在在哪裡,要不撮合一下他和楚商禾?】708想起來,問道。
“他去修魔了。”曲雲州語氣平淡地回答道。
他說出了聲,所以同時收獲了708驚疑不定的問句,以及楚商禾驚愕的眼神。
在聽到“修魔”這幾個字之後,楚商禾幾乎條件反射一樣地全身發冷,微微地顫抖着,直到他意識到曲雲州并沒有發現自己墜入魔修,而是......
“薛曉,入魔了?”他喃喃自語,然後去看曲雲州的表情。
那張冰冷俊朗的臉上,仍然沒有流露出一點情緒,仿佛這個消息對他無關緊要,無論是作惡多端的魔修還是除魔衛道的仙修,于曲雲州來說毫無差别,一視同仁。
楚商禾莫名生出了點勇氣。
他輕聲問:“師叔,對魔修是怎麼看的呢?我是說,對于薛曉成為魔修的這件事。”
在楚商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時候,曲雲州皺起了眉,面上流露出幾分不虞,冷淡地說:“他不該去修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