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是這野果樹在咱這平原地區也活不成,必須是那青蒼門之類的高山懸崖,才适合這種果樹生長。這樹啊自打移植過來就越來越蔫吧,我看,最多挺不過這個秋天了。”
“背井離鄉啊,死也沒法死在自己的故鄉。”
中年男人依靠着掃帚,仰頭看着那愈發幹枯瘦弱的枝條,一時忘我地發出感歎。
他沒注意到自己身邊的小年輕人不知什麼時候陷入了驚恐的沉默,臉色慘白,直勾勾盯着他背後的位置,被吓得牙齒打顫,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說,它活不了了?”
一個如鬼魅般清幽缥缈又莫名森冷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裡,男人覺得不對,驟然反應過來這不是跟在自己身邊少年的聲音,至于剩下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身份不言而喻。
他僵硬着轉頭,果然發現了一襲黑袍不知何時伫立在自己身邊,那人眼下青黑帶着森寒之氣,側着臉,露出如玉雕般轉折起伏恰到好處的五官起伏,正望向庭院之中那棵即将枯死的果樹。
面上無悲無喜,不辨喜怒。
男人認出這人的身份,雙腿一軟,拉着少年立刻跪倒在地,身體都如篩糠:“魔、魔尊大人贖罪,小人一時失言!
“我二人皆是凡人,上個月剛來魔宮謀個差事,不知事沖撞了魔尊大人,實在是罪該——”
年輕的魔尊淡淡睨他一眼,不怒自威:“我在問你的話。”
男人猶豫許久,下了決心一頭磕在地上,發出重重一聲悶響。
他咬着牙忍下疼痛:“是.......回禀魔尊大人,這樹本不是這裡的品種,您将他從高山上移植下來,最終.......可能導緻這棵樹.......”
他猶豫着,不敢在魔尊面前說出“死”字來,生怕魔尊受了他的啟發,把自己和少年一起殺了。
年輕的魔尊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開口:“我知道了。”
“你二人今後莫要多言,好好照顧院内的草植,冬天之前不許枯死半寸。”
男人和少年把頭埋得更深,哆哆嗦嗦地應了一聲是,語帶疑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這麼輕易就被饒過。
少年用僵硬的姿勢把自己的褲腰向上提了提,指望幹活的工具能遮掩住自己胯間那不自然的痕迹——
就在剛才,他被魔尊的氣勢吓得尿了一□□,滿心以為會被傳說中喜怒無常、殺氣極重的魔尊一掌拍死。
哪成想,得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大叔和自己就被輕易饒過了。
許是自己運氣好,魔尊今天懶得殺人吧,他驚魂未定地想到。
另一邊,讓凡人吓得體如篩糠的魔尊,抱着被埋在他的黑袍中的白色藏狐,走進了房間。
他将藏狐輕輕地放在擺着瓜果的桌子邊,動作輕柔地順了順那些被弄亂的長毛。
比起之前行将就木的樣子,狐狸現在明顯年輕了很多,毛色光亮順滑,瘦骨嶙峋的背上也有了些肉。但那雙标志性的死魚眼,以及生無可戀的表情,并沒有任何改變。
是因為曲雲州的那股靈氣,讓狐狸返老還童了。
是啊,師叔曾經在察覺到他已經入魔的時候,仍然給他靈氣幫助他保留住仙脈。
不是因為曲雲州認為仙脈比魔脈重要,而是因為他知道楚商禾那時無法割舍仙修的身份,對魔修百般抵觸。
楚商禾掙紮一生,想要滿足所有人對他的期待,以此讨好般地換來一些關注和認可。
可從始至終給予他想要的東西的人,就隻有曲雲州。
被他間接害死的曲雲州。
年輕魔尊的手突然停留在狐狸的背上,把頭輕輕靠在狐狸的背上,肩膀向前傾落,滑落摔碎了屬于魔尊的孤傲和淡漠。
在四下無人之時終于變回自己的楚商禾抿了抿唇,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回最心愛之物的孩子,茫然又痛苦地在原地僵住,任由心中的空洞将他吞噬。
良久,感受到狐狸回頭蹭了蹭,他才疲憊地起身,眼睛通紅卻幹涸,神情麻木。
楚商禾走到門前,依靠着門口,呆呆地看向院中那棵垂死的果樹。
在屋内的陰影中,藏狐幽幽的目光也落在那棵樹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回到楚商禾的身上。
青年穿着的黑色袍子十分寬大,自然垂落的黑袍勾勒出他消瘦淩厲的肩線。同樣輪廓分明的側臉被屋内外的光影分為兩面,透着明顯的郁色。
他目光空茫茫地投向外面,像是在看那棵無法離開高山的樹,又像是在找自己永遠不會找到的那個答案。
明明還活着,卻失了活氣。
就像是一朵豔麗的玫瑰,在含苞待放的時候就被剪斷了最主要的根莖。雖然枝葉積攢的營養還夠維持到開放的時候,但象征着死亡的枯黑已經染上了玫瑰花瓣的邊緣,一點一點侵吞着他的生命。
花開之日,就是全部枯萎之時。
曲雲州望着這個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楚商禾。
他慢慢地想——
好像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楚商禾也是,這個任務也是。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