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幾個人對視,憑誰也沒敢松口氣。
薛岚兇名在外,即便什麼也不說、隻坐在那兒,就有足夠的壓迫感。
起先旁人一聽沈夫人與沈弦思的話,還以為他是來給沈家撐場面的,但他對沈弦思也是不假辭色。
而現在,能與沈家有關的,唯有沈甯音一人……
衆人不約而同看了過去。
“去上茶。”沉默中,沈甯音先開了口。
離得最近的是陶媽媽。陶媽媽乃闵氏親信,乍一被點到,她幾乎是本能地應聲,等快走到門口了,才想起自個兒的正經主子來。陶媽媽慌忙看了過去。
闵氏的臉尴尬又陰沉,上首那人她惹不起,再說了,原就夠惹人注意了,現下那婆子一步三回頭的看着自己,闵氏更覺丢份兒:“看什麼?還不快去?!”
陶媽媽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下去了。
茶很快就端了來,小丫鬟哆哆嗦嗦的,吓得不輕,沈甯音看了一眼,伸手接過去,将茶擺在了薛岚的跟前:“大人請用。”
這原是不合規矩的,沈甯音也知道。此刻秦耀陽的目光裡都寫滿了震驚,周遭衆人的眼神也很不好看。
但這會兒沈甯音可不在乎,這些人不敢做的,她來做,放不下身段的,她來放。
就算一廂情願,她也得試上一試。
這世上,該借的勢,要借,借不上,也要努力一把,如此,才不枉費了任何的機會。
彼時堂屋裡還沒燒上炭盆,穿堂風一刮,就冷飕飕的。
步步錦的窗格子遮了外頭的天光,薛衙内就坐在陰影裡頭,連帶着他的眸色都顯得愈發陰沉。
沈甯音原就沒抱着希冀,這會兒也不失落。
随着她的後退,被遮擋住的淡淡明光照射進來,在金屬面具上留下微亮的光暈。而男人面具下的眼眸依舊似雪原上的涵洞,無端地冰冷滲人。
沈甯音看見薛岚擱在扶手上的手掌緩緩捏緊了,她便斂衽垂眸,料想着那人是要發作她了。
薛岚對沈弦思都這般兇狠,對自己這個他動過殺心的,怕不是更該潑茶摔碗?
就在她這般想着的時候,預料中的乖戾場景卻并未發生。
沈甯音稍稍擡眸,就瞧着将才神色暗沉的男人端起茶水來,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青花瓷茶蓋子,輕撥浮沫,緊接着……掀開了面具。
沈甯音眼角抽了抽,一股子羞臊的熱意從脖頸往下方彌漫開去。是了……她怎麼忘了他戴着面具?
薛岚的面具是一整個兒的,并不似當初那半片般,他如今想喝茶,就得将其往上掀開些。
她怎麼敢給他上茶的?
男人一本正經從面具下喝茶的模樣委實有些難繃。偏沒人敢笑。
薛岚放下茶盞時,他的态度,無疑叫衆人都瞧得明白了。
“大人莫不是來替沈甯音撐腰的?”沈夫人神色複雜地睃了一眼沈甯音。現如今她不疼的女兒,竟得了旁人的青眼,甚至此時此刻越過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去。
薛岚隻看了她一眼:“有何不可?”
的确,有了沈夫人先前那一番沈家與薛督公的說辭,似乎也不是不行。
“薛大人!我也是沈家女兒!”沈弦思不敢再喊兄長,隻委屈得眼圈泛紅,眸中氤氲着霧蒙蒙的淚花,她指着沈甯音的鼻子:“憑什麼你這般厚此薄彼!你知不知道她是……”
關鍵時刻,沈夫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還好這次及時了,否則沈甯音是假千金這等不可放到明面兒上的東西就要漏出來了。
沈侍郎說不得能休了她去!
沈弦思是給人寵慣了的,阮家除了她隻有三個兄長,最是疼她這個幼妹,而沈家,因為十五年的虧欠,沈侍郎偏愛她,年老色衰的沈夫人就一味地迎合。
說到底,她從小到大,都習慣了别人的好,她學不會看人臉色。
剛剛還那麼多人圍着她身邊,就連世家婦,連秦耀陽的母親都誇着她。
可突然間,怎麼什麼都變了?
這會兒,沈夫人也顧不上其他了,黑着臉色死死拉住沈弦思往外走,邊走邊對昌平侯與闵氏道:“親家,今兒我們母女隻是路過,既然有家務事,那妾身與小女就先告辭了。”
沈弦思不想走,她不甘心,可沈夫人下了死命令,跟着來的仆婢連忙拉着她遠去。
可歎她先前得勢有多麼猖狂,如今便更有多麼狼狽。
沈甯音從屏風處收回目光,這會兒,屋子裡又開始嘈雜起來。
薛岚面具下的眉宇輕蹙,擡眼:“呱噪。”
是又低又沉的聲音,但那群佩刀的番子聞言,當下就開始清場。
直把那些個伺候在側的丫鬟仆婦統統都攆到了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