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山此刻的臉色尤其難看,聽了皇城司番子的話就更顯窘迫了。
沈甯音真真是怒其不争,見小利而忘義,一女許了兩家婚,她寫信提醒已然是仁至義盡了。
冷元景聽了番子們不摻和這等話,表情放松了些許,轉眸之際又看着了沈甯音走進來。
男人愣怔了一瞬,眉目好似是都亮了幾分,冷元景挺直了背脊大聲道:“沈伯母,咱們兩家可是把婚期都商定好了,就在年尾。小婿回去姑蘇便要使人來接親的。”他說到這兒,素來俊美的臉龐染上幾分猙獰,拔高了聲音:“我與思兒兩情相悅,如今她竟被你們許給朱侍郎家!簡直荒唐可恥!”
那皇城司番子雖則放話不想摻和,但聽了也是直皺眉。在上京城,但凡是體面人家,也沒有這般不講究的。
沈夫人一聽就急了,她被下人攙扶着起來,一臉悲憤地駁斥:“冷四郎,你這說的什麼話?這門親事本就不是咱們家給思兒定下的。如今思兒從姑蘇接回來了,旁人訂下的事兒,自然就做不得數!”
“什麼意思?!”冷元景眼睛裡泛着不易察覺的冷寒,這樣的表情沈甯音前世太熟悉了。
冷元景前世為官之時,每當他想要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髒事兒,便是這等表情。
甚至當他在沈甯音纏綿病榻時日無多時,公然将舊相好沈弦思接進門做續弦時,也曾是這般表情。
沈甯音從前隻以為他是變壞了,如今方知,他本性便是如此。前世的樁樁件件敗壞老師名聲的事兒,冷元景便是處心積慮找旁人來背這個鍋。
此刻一想到老師孫靖元,前世竟被自己帶累收了個中山狼做弟子,沈甯音隻有愧疚和心疼。
這一切念頭不過是瞬息間,下一刹,沈甯音便聽見沈夫人有恃無恐的聲音:“你說什麼意思?你說定了親事,可能拿出憑證來?!”
冷元景紅着眼睛,早有準備,他伸手從小厮手裡掏出來一個布包,裡面有一卷紅色帛書,一抖開,裡頭琳琅滿目,都是聘禮。
“若沒有議親,我冷家豈能将聘禮單子都備好?”
沈夫人冷笑:“一個聘禮單子,能說明什麼?這般寒酸的禮單,任誰都能這麼來敷衍我侍郎府麼?”
“你!”冷元景臉色陰沉。
沈定山老臉繃着,眼角顫了顫,卻并未說話。但是沈夫人胡攪蠻纏他卻是默許的。
沈甯音不語,沈夫人卻不想叫她置身事外,下一瞬,沈夫人就沖過來将她拉了過去:“甯音,你站着作甚?旁人都欺到咱們家了,你即便嫁了人,那也是打從侍郎府擡出去的!你不會袖手旁觀的,對吧?”
沈夫人的手指用力,鳳仙花汁染的長指甲就陷進了沈甯音的手腕裡。微微的刺痛叫沈甯音秀眉蹙起。看過去的時候,沈夫人死死盯着她。
她知曉,這麼多人、又這般要緊的時刻,沈夫人是要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提醒她自己是因着侍郎府才能嫁進昌平侯府做那少夫人。
“甯音,你說話呀。”感覺到沈甯音暗自的掙紮,沈夫人卻是心下一慌,掐得更使勁了些。
沈甯音擡眸看向沈夫人,眼神帶着冷,這般神色叫沈夫人心下大驚,沈甯音聲音平淡:“母親,您冷靜些,弄疼我了。”
沈夫人心沒來由一滞,少頃,她像是給燙着了般松開手,沈夫人看着沈甯音蹙眉揉手腕的模樣。
她沒來由想起了從前。
并非是沈甯音的從前,而是她自個兒的——嫡姐便像是個巨大的陰影,事事都壓着她一頭,哪怕嫡姐對她并不算磋磨,可每當她得到姐姐的舊步搖、舊衣服、舊镯子。她都有種自己在被可憐與施舍的感覺。
全天下都覺着,嫡姐對她好、她們合該是最親近的姊妹,甚至就連嫡姐殁了,給姐夫續弦的機會也落在了她頭上,可出嫁那日,沈夫人最痛恨的,便也是嫡姐了。
她連男人都隻能要姐姐的舊人。她一輩子都脫不開身……
嫡姐死的那天,沈夫人最是舒心。
這麼多年,她好懸就要忘了那人,可今日,沈甯音一個眼神,竟叫她重回當年那種被塵封的壓抑。
可憑什麼?她甚至都不是那人的種!沈夫人攥緊帕子:“沈甯音!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如今你妹妹可還在這兒人事不知!”
沈夫人突然尖銳的聲音叫所有人愣怔住,她滿含氣憤的聲音:“你若還有點良心,便将這事兒處置分明!”
她這無端端的話,就連一旁看戲的卞小公爺都聽不下去了。可偏偏沈夫人竟紅了一雙眼,沈定山想呵斥也都呵斥不下去。
沈甯音都要氣笑了,她一個沈家的當家主母處置不當,倒要一推四五六,給自己這個出嫁女來理事。
不接吧,定要傳她氣哭母親,不理娘家,冷漠姊妹。接了吧,無妨處置得好與不好,都落得個手長貪權的壞名聲。
蔡氏想說話,偏生給沈夫人一眼兇光給瞪得臉色泛白。而沈定山不發話,旁人更不會來多這個事。
沈甯音舉目四顧,要麼事不關己,要麼皆是吃定了要她來出這個頭。
這是逼着沈甯音一定要來攬下這事兒啊……
她理了理袖子。将将擡眸,就聽着門外傳來一道聲音——
“薛大人,您怎麼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