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珩未語,而風雪連天,吹散滿園梨花白。
雲杳窈再一想,隐春宮有他設下的法陣,哪來的風雪侵擾?
分明是他心中愠怒,令回雪峰為之震顫。
饒是如此,雲杳窈仍不願退讓。
她于劍術一道,天賦有限,過不了宗務堂的審核。若是想要下山,不僅需要門中弟子帶隊,還需要有一把本命劍。
修煉有八大境界,入化、形生、韻靈、無滅、神秀、應天、歸元、返璞。
乾陽宗的弟子,凡是過了形生境,待過了形生境初期,便能進入劍冢感應本命劍。
神劍有靈,乾陽宗的弟子以劍入道,卻并非誰都會有本命劍。
雲杳窈今生比前世更早突破,如今已是形生境初期。按照常理,她隻需耐心等待,好好修煉,待境界穩定,就能夠挑選本命劍,到時候再下山也不遲。
前世雲杳窈不是沒進入過劍冢,然而其中未曾有劍為她而鳴。
并非是她拒絕了劍道,而是劍拒絕了她。
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留下問心。
晏珩按下未出口的斥責,道:“與死人合籍,聞所未聞,難不成你要為他折壽?”
他閉上雙眼,心亂如麻。
岑無望少年老成,雲杳窈自拜入他門下,便由他親自教導。
她向來乖巧懂事,卻不想在岑無望一事上近似瘋魔。
雲杳窈一直抱着問心,聽見外面風動樹搖,他的質問猶似冷刃,劈開她的天真。
她臉色蒼白,将問心小心橫放在膝前,深深向他一拜。
“師尊愛惜弟子,原不該為此事讓師尊煩心。然而師兄屍骨不存,問心是他留給我的唯一念想,若是将它歸還劍冢,弟子實在不甘。”
乾陽宗是天下第一的劍宗,雲杳窈的師尊晏珩,是當世第一等的劍修。
雲杳窈身為他的弟子,卻連本命劍都沒有,實在可笑。
前世杳窈從劍冢内空手而歸,至死都停滞在了形生境界。
終其一生,她是大道茫然無知的攀登者,也是被不被眷顧的劍宗棄子。
旁人的坦途,卻是她遙不可及的高峰。
缺點天分,于旁人來說,或許是心頭遺憾,興許勤能補拙還能填補這片空缺。
然而對雲杳窈來說,她所在的時代,是靈氣蓬勃、天才輩出的時代。
洪流簇擁之下,一滴水的呐喊聲,實在微不足道。
雲杳窈說到此處,喉間哽咽再也壓抑不住,她換了換,接着說。
“杳窈從未求過師尊,隻此一次,求你,求求你,讓我以道侶的身份,留住問心。”
她這會兒是真心實意的在難過。
不過并不是為岑無望,而是為她自己。
雲杳窈兩輩子最憐愛的人,都是她自己。
上輩子,她自知飛升無望,便想着近水樓台先得月,嫁給晏珩,即便來日沒能借他的光飛升上界,她留在乾陽宗,還能衣食無憂,人人尊敬。
沒想到晏珩會殺妻證道。
活該他最後沒能飛升。
雲杳窈在心底再次罵道,真不争氣啊。
再擡頭,雲杳窈眼尾染上薄紅一片,淚眼婆娑間,将她原本就純澈的眼瞳襯得更加剔透。
這副模樣,她攬鏡自照,亦覺可憐。
晏珩最見不得她流眼淚,與其說是心疼,更多的是無措。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見到雲杳窈哭泣,他總是會心軟片刻。
雲杳窈要抓住的,就是這片刻的心軟,她擡起手指,牽住晏珩衣角,道:“我隻想要問心,師兄已經不在了,難不成連個念想都不能留嗎?”
她的抽泣聲在寂靜的殿内回蕩,每一聲砸在晏珩心間,都能震起片片漣漪。
晏珩意識到心意已動,自知不該如此。他生來冷清,原就不該有這麼多情緒。
不管是為了誰。
他看着身前的雲杳窈,她的脖頸線條因仰面直視而繃得很直,越發顯得纖細脆弱起來。
這樣脆弱的生命,就好像不慎飄離回雪峰的雪花一樣易融。
它以為是奔向自由歸途,其實是走向消亡。
晏珩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悲憫。
聖人是該多些憐弱之心。晏珩這般想着,俯身為雲杳窈擦去一滴懸在睫羽上,未來得及掉落的眼淚。
他第無數次意識到,雲杳窈真的很脆弱。
脆弱到,見到她,就像是見到無數掙紮求生的生靈一般。
鮮規之獸,若無所倚靠,自然會惶惶不可終日。
看着雲杳窈的執着,晏珩突然想通了,連月郁結在心口的那股氣随之不見。
晏珩重新不扶她起身,反倒縱容她這麼靠着自己。
“好了。”他這聲似妥協,但更像是喟歎。
“不就是一把問心而已,你想留在身邊,便留着吧。”
晏珩想起雲杳窈剛上山時,岑無望每每下山,她都會抱着師兄留下的舊衣。
日暮斜陽時,遠眺山路,期待那個清瘦沉默的身影闖入她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