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話本裡都說受傷容易失憶,你是不是什麼東西都忘了?沒事兒,我們的書裡面什麼都有,可全啦。但是你得讓我們看一看你的仙法,這樣我們才能借給你。”
慕言低頭瞅了兩眼,《首席弟子與旻天太尊的愛恨情仇》《反派太尊對我求之不得》《太尊他超愛的》《簡錄:魔頭創死所有人案例之一二三》......
小孩見慕言臉色有異,開口解釋道:“雖說不能提魔頭的名字,但代稱還是可以的,關于他的話本賣的都可火了,全都特别好看。”
閻禅生眼神微渺,控制着水球瓢了起來,引來一衆小孩的驚呼,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落在了首席與太尊那本書上,暗示慕言選這個。
慕言看了一圈,然後伸手将所有書都拿了過來,
閻禅生:“......”
指尖彙聚靈力,慕言将手輕微一轉,頭頂上那棵剛發芽的柳樹無風自動,揚起一片綠,其中斷了幾根柳條,慕言旋轉指尖,那些柳條便在在空中自己編成了一個個草帽,戴在那群小孩頭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謝謝小哥哥!”
“小哥哥你好厲害!”
“小哥哥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閻禅生隻覺得他們吵鬧,心中郁氣越來越深,終于在爆發前被李老嬷察覺不妙,從廚房出來将那群孩子趕走了。
慕言拿着書卻不着急讀,他興緻不高,瞥了一眼外面幾個扛着農具結伴而走的農夫,沒頭沒尾地問道:“嬷嬷,你家地在何處?”
“在、在......”李老嬷回想了一下這處房産原主人的地,“在村東那塊,大概三畝地。”
“那家裡可有鋤頭、鐮刀?”
他看嬷嬷你獨身一人住在此處,家裡還有未種的秧苗。
“不如我來幫嬷嬷種地?嬷嬷容我在此地養傷,我總該做些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進了柴房,從裡面拿了工具出來。
“不用不用不用,”李老嬷惶恐,“這地村裡有人幫我種,勞煩不得郎君,郎君真不用,快把東西放下,這可折煞我老婆子了,诶诶诶郎君喲——”
此時正是春忙的時候,慕言老早就看見農家的院門外那一片栽着綠芽芽的肥田,他提着裝着秧苗的草袋跟他們一路來到村頭,問清楚李老嬷家的地後便脫了鞋,挽起褲腿下了水田。
閻禅生震驚,幾乎瞬間就想起來了慕言是不愛欠人情的性格。
但他也沒能閑着,被慕言揪來咬住秧苗的草袋,慕言插完一排秧苗,便從它拖着的草袋裡重新拿出一把,除去這一畝水田,還有兩畝旱田,慕言用鋤頭挖出一個小坑,閻禅生往裡邊吐種,然後魚鳍扒拉扒拉,将坑填上,又從水球裡揪點兒水灑一灑。
慕言做着做着興緻倒是回來了些,從前萬劍宗的弟子挨罰,就去種宗裡的靈田,他也被罰過幾回,對此并不陌生,天熱的時候,他和禅生幹完農活,對面瓜田的老伯還會摘西瓜給他們吃。
而閻禅生做得死氣沉沉,很難想象自己修真界一屆巅峰竟然在這裡種地。
“把這地給我供起來,年年燒香都要拜!”
“種出來的糧食都一粒一粒地保存好,誰都不準吃!”
“這裡以後連隻蟲子都不準有!”
李老嬷諾諾應是,小心地侍候在旁邊,給尊後倒茶,給太尊的水球添水。
等忙完的時候已經到了酋時末,慕言像個普通農人一樣,擦着太陽尾巴吃飯,晚飯比那碗野菜粥要豐盛些,濃白的魚湯、炸的脆脆的藕夾,還有當地特色的銅勺餅。
東西是那個東西,至于用什麼做的,閻禅生就着慕言的手嘗了一口,還行吧。
他坐在木制的台基上,慕言喝完湯,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李老嬷在院裡給他點了油燈。
慕言開始翻看那幾本書,嘴裡一邊吃着餅。
他吃得慢,一心二用也不熟練,往往吃着吃着,被書裡的情節吸引,就無意識地停住不吃了。
閻禅生煩心地碰碰他的下颚角,讓他快吃,眼神掃一眼就能把整頁書看個大概。
那本愛恨情仇果然寫的是慕言和他,用詞粗鄙,語序混亂,有些情節過于幼稚,但内容還行,裡面将慕言寫得嬌嬌弱弱的,還心胸狹窄,與他關系不好竟然是因為暗戀他不得?處心積慮竟然下藥迷暈他,企圖強上?
行,這情節,我喜歡。
閻禅生等着看後續到底成功了沒有,但慕言卻不翻頁了,将它合上丢在了一邊。
這種話本怎麼會落在小孩子手裡,而且裡面竟然對斷袖之情、魚水之歡沒有絲毫批評之意,反而坦然處之地談論。
“傷風敗俗。”他皺眉品評道。
閻禅生涼飕飕地看他一眼。
慕言将另一本書拿過來粗略一翻,寫的是閻禅生和一女子相親相愛,後一本也是,主角都叫白冰清。
“白冰清......”這人他倒是認得,當年和閻禅生鬧得風風雨雨的,慕言想仔細看一遍,目光卻突然被從肩膀滑下來的阿九擋住,魚尾一掃,将書從他膝上拍了下去。
什麼破書你也看。你不是嫌傷風敗俗嗎?怎麼?這兩本胡編亂造的東西就比剛才那本高貴了?
閻禅生銜着那本被慕言放到一邊的書,重新放到他膝上。
讀這本,他還沒有看完。
“阿九别鬧。”慕言順一順它的頭背,索性這三本書都不看了,而是拿起第四本簡錄。
年盛一十三年,魔頭旻天隕落,其後兩百年,昆侖墟萬劍宗日漸衰落,機緣流散,年盛二百一十年,萬劍宗第十四代掌門殷無憂身隕,後三十年,萬劍宗内外紛争不斷,二百四十三年,第十四代掌門弟子敗走,執法堂第五十七代弟子羅志平繼宗主之位,後改宗名為崇天。
殷無憂是他的師弟,萬劍宗是他的家,而羅志平是當年背叛宗門後被驅逐出宗的其中一個,慕言胸口一陣酸澀,盯着這段序言反反複複看了許多遍。
目光一次次地被“隕落”、“身隕”刺到,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情緒,在逃避之後終于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阿九,我好像真的沒有家了。”他小聲道,連閻禅生也不在了。
眼淚被酸澀逼出來,黏在纖細的睫毛上,最後又不堪重負地落下來,砸濕了紙頁。
閻禅生卻滿臉冷漠。他早已知道萬劍宗被取而代之,并且絲毫不覺得可惜,這都是它自找的。
當年就算他身隕,慕言也沒有成功飛升,那他也應該是萬劍宗第十三代掌門,結果卻被押入了鎖妖塔,連自家掌門都護不住的廢物,被時間淘汰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但慕言眼淚大顆大顆掉得多了,閻禅生也不能置之不理,魚身擦着他的臉側擦拭滑下來的淚痕,同時尾巴扶了一下他的下巴讓他擡頭。
如星辰一般的大片大片的螢火從草叢裡、院門外面悠悠地飛進來,充盈了整座院落,慕言的情緒被打斷,愣愣的,伸出手去接這漫天星火。
他沒看見,在他的背後,閻禅生的殘魂短暫地脫離魚身,附在數百隻螢蟲身上,組成一個人形,隐秘地從身後抱了抱他,然後又散成綠色的螢火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