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俯首帖耳,俞淩川一一掃過衆人面龐,看得他們羞愧難當,然後他去扶起式涼,向他行了一個尊重的堯國禮節。
式涼不為所動,隻注意到袖口一個線頭該剪。
且最終辯赢的也不是道理,這滿口正義的宴席上沒有正義,隻有人類的通病,自私、僞善和馬後炮。
絲竹聲歇,宴會收場之際,曙光初現便隐于烏雲,輕青玉色的天,仿佛挽留宴會一般延續了夜晚。
浮着酒和脂粉味的空氣中多了點一點土腥味,似乎預兆着這個冬末最末一場雪,或者這個初春最早一場雨。
式涼則在做鳥獸散的人群中找到了任無季。
宮中拘束,兩人尋了個能談話的酒樓,式涼先是道了聲謝,在問出這次談話他唯獨想知道的問題時,雨降下來了。
“任無衣為什麼去邊關?”
酒樓建在江邊,迎來春天的第一場雨,雨景不可錯過,式涼趁着任無季長久的不言語,推開了窗,露出外面的景色。
天邊樹若荠,江畔洲如月。不辜負任何人對春雨圖景的期盼。
式涼卻不合時宜的想起花夜離推窗那一幕。
這個念頭升起來,窗外淋漓的落雨和檐角叮咚的聲響仿佛瞬間變為人群的喧嚷,鬧騰得緊。式涼便不等了,開口道:“不是因為斷袖之癖吧。”
任無季面色古怪:“舍弟是這麼跟你說的?”
任無季原不确定能不能說,可無衣用這種話騙式涼,他許是特殊之人,想來知内情有分寸。
打完這筆算盤,任無季道:“定遠侯府前世子顔大人知道嗎?”
“略有耳聞。”
系統也知道,就是意外溺亡讓定遠侯與任府結仇的那個。
“那年那日頭午,定遠侯府前世子來串門,看着挺好一翩翩少年郎,無衣那時十四,他的相貌你也知道,他一來就不錯眼的盯着無衣瞅。”
任無季仔細看式涼面色,停了停。
“晌午他死了,意外落水。”
意外這個字眼,讓式涼不禁想到屢屢找任無衣麻煩,最後同樣死的很意外的李霆義。
系統難得跟宿主想到一塊,絕壁都是任無衣下的黑手,任府與定遠侯結的這仇一點兒不冤。它還打過綁定任無衣做宿主的主意,想想就肝顫,相比他還是自家宿主好。
“前世子的溺死天衣無縫,所有人都認為是意外。”任無季接着道,“但老太爺何等睿智怎會不知其中關竅,把無衣叫去問話,等他回來我問他什麼事,他就告訴我他弄死了世子,我又問為什麼。”任無季表情怔忪,“我實在想不明白他跟人家有什麼仇,他就說了三個字。”
任無衣向來随性而為,應該無關仇怨。
“嫌惡心。”
這倒是出乎式涼意料。
任無衣厭惡同性對他的愛慕,卻用那種理由欺瞞式涼,任無季才驚訝。
“老太爺為此訓斥了他一番,說他背靠家族才能任意胡鬧。無衣聽了第二天細軟金銀,不取任府一絲一毫,别無長物,去邊關參軍去了,誰都攔不住。”
任無季終于結束了式涼的問題,同時他也有未解的謎題。
“我不好奇他為什麼選了薊城,我好奇的他是怎麼到的薊城,說不定靠一路打家劫舍?”
大概不會那麼惡劣。
雨聲漸漸變大,水滴蹦進窗内,雨絲飄進室内。
“他和聖上相識?”
“無衣跟當今聖上相差三歲,他八歲時給還是太子的聖上當伴讀,就三天。”說起這個任無季是滿臉的無奈和心有餘悸,“無衣差點沒玩死那位。”
系統震驚,坑過心機深沉滿肚子壞水的小皇帝還健康的活到現在。
“家裡人知道他性格有缺陷,怕得要死,根本不敢把他放出去。”任無季苦笑,“也不知去了趟邊關怎麼性子變得如此之好了。”
故而他天資聰穎,容貌獨絕,知名度卻不高。
“他天生道德觀什麼的就有點問題。”任無季宴會上下來,料峭春風也未吹散其酒意,話不自覺多了點,“我倆一個娘,那一房就我倆,從小玩到大,所以我倒不怎麼怕他。”
系統聽着,沒傷過他兄長,還算有點救?
“我們娘眼尖,看顧周全,又精通醫術,不周全的時候也能救活我。”
六親不認啊……他活到今天怪不容易的。
“說起來,在那場命案前我們娘剛走,病逝,非常突然,讓人沒有一點準備。”任無季聲音沉下來,“他失控可能也有這個原因吧。”
回程雨下大了,式涼把轎簾别起來,任憑水汽彌漫進來。
“宿主應該在皇帝提之前就懷疑了吧。”系統開口,“為什麼今天才問?”
青石路被雨水沖刷潔淨,盛宴餘韻未消,行人來往不休,車轍和腳步擊起朵朵水花。
闊别幾年,這條街的景緻如今也在慢慢熟悉。
“懂了他今天的用意,怎能不去了解這個人。”
“什麼用意?”系統一頭霧水。
式涼搖搖頭。
鸶水之戰後任無衣與式涼過從甚密,他洞悉了式涼深藏的内疚和過往的隐痛,這位聰慧的醫者想治愈他,于是準備好器具,烈酒消毒,剃去腐肉,短痛以愈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