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不過隐居十年,為什麼一回來就什麼都不一樣了呢?”
這些故人好像都沒變,又好像翻天覆地的不同。
他們都做了于自己而言對的事,與此同時他們又無情的傷害了别人。
式涼指腹摩挲着胸前柔潤的玉壺,也在苦苦思索。
人心僅一寸,日夜風波起。
這世界白黑雜合,大體是灰色的,越接近錢權,越黑。
縱是這樣,好好的人也不該被摧殘扭曲至此。若說規則注定碾壓人,世間的規則難道不是人定的?
王朝統一不是答案,令上層統治施舍底層不是答案,式涼望了望自己的手,已經太老了,來不及了。
式涼住進了東宮。
太子的問題很多,生母的拘禁和虐待讓他的性格出了很大問題。
式涼循序漸進的耐心引導,花了三年,終于讓他與常人無異。
“念了一天書了,休息吧。”
“顔太傅,今天的休息是什麼?”
由于這孩子太過好學,所以養成了休息時間玩作詩寫詞遊戲的習慣。
“選一人,為其做兩句短詩,另一方猜這詩為誰所作。”
式涼望着紅菱窗外的綠柳,其上的燕子撲棱棱的飛走了;飛向南,不到南。
“心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太子看着這樣的老師,“懷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式涼笑了笑:“殿下說的是我。”
“答對。”
春風滑進窗子,在室内打了個轉,又過到窗外。式涼眼角看到自己被風吹到身前的發。他很少自顧銅鏡也知道自己的頭發白得非常快。
式涼給了他一顆糖。
太子的眼神哀怨的委婉透露出自己不想被當成小孩。
“已經不滿足于孩子的獎勵了嗎?”
“當然,我長大了。”
式涼笑着搖了搖頭:“那麼就不要期待獎勵。”
太子若有所思。
“你未來可能會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又能獲得什麼。”
“曆代先賢都說為了天下蒼生、後世留名。難道不是嗎?”
“是,也不是。”
太子苦思不解。
作為唯一的皇子,他必須選擇前者。而等幾十年後真正明白時,他已成了祁陌一樣的孤家寡人。
如果他不是,他也許會成為俞淩川。
回來三年有餘,式涼沒去看過常安。
皇後病逝後,文羲常來東宮跟太子玩。隻是這孩子似乎有點怕他,碰見他就跑。
直到聽聞定遠侯文一宴病重消息後的第三天;大雨傾盆,狂風呼嘯,還未黃昏天便黑沉如夜。
一陣人聲喧嘩,東宮的仆從們高呼着“文公子!”“您去哪?”“那邊不能去!”雲雲不甚清晰的話,式涼的房門被砰地推開。
文羲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站在門邊,式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讓下人散了,去燒熱水,然後讓他換上幹衣。
文羲整個人失魂落魄,一言不發。式涼亦不多問,這孩子關鍵時刻會來依靠他,讓他感到很微妙。
“我娘有兩兒一女。”文羲被式涼塞進手裡一杯姜茶,毫無反應,讷然道,“我今天聽到了,隻有我是我父親的親生子,她還……父親死了。”
定遠侯去世的消息還沒傳出來,式涼卻從當事人口中聽到了。
常安……她是這樣的嗎?
“你帶我走吧。”
文羲擡頭,與式涼對視。
十八歲的生命,浸了水的寶石般的黑眸。
他一定對他所聽到的式涼充滿了憧憬,對他所見到的式涼的專情向往不已,而對父母的龃龉龌龊失望透頂,不顧未來,一時意氣,寄希望于他這個五十出頭的老頭子。
“别說傻話。”
式涼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間,叫太子過來看住他。
從那以後,式涼再沒見過文羲。
十年足夠太子獨當一面,祁陌被毒蠶食的身體再一次衰敗下去。
一字并肩王名存實亡,不知去向。
再一個十年,魏呈死了,皇帝駕崩,新皇登基。正值海外貿易流通,國家繁榮極盛之時,式涼終于又回到這片山坡。
秋季,雜草叢生,看不到蒲公英了。
式涼的身體盡管還算強健,最多也就十年的事。
宿主什麼時候想走都能走。系統再次提醒他。
也不知是否因耳背得厲害,式涼無動于衷,隻望着坡頂的灰色石碑。
他回茅草房拿生了鏽的鋤頭,開始一點一點鋤草。
……
後世提及顔式涼,為人稱道的不僅有他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功績、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驚世駭俗的婚禮,更有這片為這段感情深受感動的人所打理的,一直隻生長蒲公英的山坡。
蒲公英的花語是:無法停留的愛。
這到底是怎樣的深情?
就算穿越時空去問他本人,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