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涼帶着清掃工具前往泳池。
和他上次來變化不大,除了那堆烏七八糟的東西,還有被抽掉骨頭的魚。
池水微微泛起了一股奇異的腥氣。
不見海倫影子,式涼沒有刻意去尋,把之前沾滿不知名粘液風幹的衣服燒掉。
“拔掉池底排水塞子。”
式涼清理幹結的血迹時對着空氣說。
很快傳來水聲,海倫撐着池壁坐了上來。
“你吃什麼?”式涼把散發着腐臭的魚肉裝進垃圾袋,沖洗餐盤。
海倫低着頭,長發遮面,聲音聽不出情緒。
“發情期禁食。”嚼魚骨是磨牙。
岸上收拾得差不多了,式涼走到水位降下一半的泳池旁。
左側的池壁像是遭了重擊,瓷磚碎裂,地埋的過濾裝置也露出來了。
“這次換水能撐一周以上。”
“到時我也變回去了。”
式涼坐到他身邊。
細看他的鱗片,不僅華麗,還有着和鲨魚的皮齒類似的結構,堅硬、具備攻擊力,能幫他減少水流阻力,遊得更快、更安靜。
海倫身體緊繃,魚尾整個抵着池壁。
“很難受麼。”
“下肢溶解骨頭變形的痛苦捱過來,發情的痛苦算什麼。”他口氣輕嘲。“人魚發情隻有痛苦,交'配僅有所緩解,我們在海裡有很多辦法自己無痛度過。”
“想回海裡嗎?”
大型鲸魚時速最高可達六十公裡,人魚應該更快,半天就可以回到領地海域。
“回不去了。”
海倫仰起頭,紅腫的眼睛空洞地望向頭頂的藍天。
“本來身體不是這麼單薄的,皮下禦寒抗壓的脂肪層不見了。腮和瞬膜沒長回來,呼吸道和肺也變得很奇怪,在淺水裡都潛不過五六個小時……”
現在的他不盡然是人,也不盡然是人魚,而是一個介于兩者之間的怪胎。
式涼挽起褲腿,用網打撈池中的樹枝落葉。
濕漉漉的雜碎和爛魚裝一起,系緊垃圾袋,把水管接過來,打開水閥沖洗池壁。
“多久一次發情?”
“每年春天,經曆了幾十次,以為變成人不會來了。”
“你幾歲?”
海倫沒有特意記自己的年紀,但記得第一次浮出海面看到的船的标志。維奧拉說依照那艘船的曆史,他至多一百五十歲。
“應該算少年。”
放水的聲音有點像潮汐,海倫盯着那在藍瓷磚上激蕩的水流。
“人魚不論這個,出生一百年左右發情,頭發開始白了不再發情,過一百年死掉,僅此而已。”
“難怪有人魚肉可讓人長生不死的傳說。”
式涼把排水口堵上,水管貼近池底,能不那麼吵。
“我記得,有族人大意被削去一小塊肉,一百年後碰見那人,他沒有老太多。”
這麼聊着天,海倫偶爾也能忘記身體的不适了。
“我族人把他撕碎,發現他盆骨變得有點像人魚,腿上長了鱗。”
“或許可以解釋為返祖現象。”
式涼坐回他身邊。
“你能變成人,人也可以通過吃人魚肉返祖,延長壽命,減緩衰老,擁有一些人魚的特征。”
“那個卑鄙的人類,希望他生前年年體會到我現在的痛苦。”
對這種生理上的不公平,難免會生出不忿。
“人類的快感是一種獎勵機制,但在很有限的情況下它才是件好事……靈魂契合心心相印的戀情少之又少,多的是欲望驅使的激情和犴情,而濫生之孽甚于濫殺。”
水位漲起來了一些,式涼盤起腿,手肘拄着腿,手掌撐着臉。
海倫扭頭看他,他正注視着自己。
維奧拉也用這種眼神看過他,說:你生來完美。
“如果人魚像人類一樣全年都能發情,位處沒有天敵資源豐富的廣袤深海,壽命悠長,再受快感驅使不停繁殖,最終人魚數量比人類還要多,那時候為了社會化,人魚族間的等級格差、繁文缛節可能會比人類還重。”
設象了一下階級森嚴的族群,海倫皺起臉:“絕對不要。”
現狀多少變得可接受了。
海倫恢複了些神采。
泳池快放滿了,他的尾巴在清冽的水中晃蕩。
式涼去關了水閥,回來時,海倫沒有進水,出神地看着他胸口。
方才的勞動扯到了傷口,他套在襯衫外的靛藍馬甲透出被血浸染的深色。
他坐回原位。海倫側過身,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他胸口。
式涼明顯感到疼痛減輕,解了衣服,松開繃帶,縫線的傷口變得平整,且結痂了。
“換在以前是能瞬間恢複的,身體能力變差,魔法效果也減半……”
預感他下一句是道歉,式涼打斷他:“謝謝。”
海倫抿唇,垂眸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