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在他臉上分辨出屬于丈夫的部分,她的眼神就會流露出恐懼和厭惡。
式涼的五官風格與他的大相徑庭,反而更符合他的審美。
式涼說過他很好看。
他從沒在這張臉上看出美來,而是下意識根據媽媽的劃分,看它遺傳自父母中的哪一方……他父母都是普通長相。
姓來自父親,名字取自媽媽喜歡的明星,自己是靠着東拼西湊存在于世的——
向含微想到這,一個愣神,血珠冒出,落在瓷白的洗手池上。
他看着那血迹的溫柔形态入了迷,半晌不滴了,他擦手拿電話打給雜志社。
“臉劃破了,去不了了。”
“嚴不嚴重?遮瑕——”
他把手機扔進洗手池,打開水龍頭洗臉。
濕淋淋的手拿着剃須刀沖洗幹淨,他拆開了刀頭,把刮胡刀片拿出來。
鏡中人的左臉有着與下颌平行的細狹血痕,他貼近他,用刀片把那血痕剖得更像一道傷口。
然後他走出盥洗室,把随處可見沒有眼睛的人像畫推倒、撕爛,回到床上,把手帕鋪在枕上,臉放在上面,用被子包裹自己。
……
式涼剛到公司,就接到海昀電話。
她讓式涼看娛樂新聞。
向含微被送進醫院搶救了。
他因急性胃穿孔暈倒家中,水龍頭沒有關,水滲到樓下,鄰居和物業上門,發現他不省人事,将其送醫。
一個人生命垂危,因為是演員明星,就被歸類為娛樂新聞?式涼扔下報紙。
“原世界線有這段。”
系統說。
“華芝在醫院陪他,出院後向含微放下了賀虞,和華芝萌生了感情。”
現在華芝在台港跟男主鬥法……
“為什麼提前了兩年?”
系統一直跟随式涼視角,向含微出場很少。
式涼接到了華芝的電話。
她遠在台港刷到了新聞。
“你去看醫院看向含微了嗎?”
“還沒。”
“他喜歡你。”
系統:啊?
“我少收一成傭金,你去,至少讓他在住院期心情好一些。”
向含微沒有親人,也沒有經紀人。
外面一大堆記者,裡面沒人簽字負責,醫生和滞留在醫院的物業都很愁。
式涼去辦理了一應手續,向含微手術完還沒醒。
工作實在抽不開身,式涼先回去,讓助理留在這照顧向含微。
次日他安排好了公司事務後再去醫院。
病房中日光淡淡,向含微面如紙色,閉着雙眼,睡得很不安甯。
他左臉上包紮着一指長寬的敷料。
“原世界線向含微沒有毀容。”
系統倒回去調了下向含微的記錄,心痛那張臉。
它印象裡宿主也沒做啥,情況咋惡化這麼多?
“他的結局是什麼?”
“四十歲生日那天煤氣自殺。”
向含微察覺床邊有人。
昨天他醒了一陣,聽式涼助理說他來過。
他把眼皮掀開些:“你眼睛還好嗎?”
“看人還清楚。醫生建議保守治療,惡化到一定程度再動手術。”
他跟式涼詞不達意地聊了幾句。
什麼意義都沒有,就是平常會說的瑣碎之言。
系統仍看不出來他喜歡宿主。
如果他演戲的對象不是式涼,可以說他把感情掩飾得天衣無縫。
式涼深知他處于怎樣的痛苦中。
面對霍駿的示愛式涼隻有厭煩,然而面對向含微,他常常感到無力。
式涼喜歡他,和對賀虞的喜歡差不多,無法演變成愛情。所以在瑞士接到他的電話後讓霍駿和自己演那出戲。
為了愛而愛,模仿愛别人的方式去愛,肯定會帶來傷害,對彼此都是辱沒。
式涼拒絕賀虞,拒絕向含微,也是不想自己向孤獨屈服,染上“愛情”的瘾症。
一次之後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每個世界都習慣性地尋求和某個人展開一段親密關系,慢慢地,他就不再是與具體的某人相愛,而是執迷于愛人與被愛的感覺。
然後感覺也成了定式,無限趨近于幻覺。
他真正愛過的活生生的人,則會在他被幻覺毒害而枯萎的記憶中死去。
隻剩下他自己。
自顧自憐,自私自利,能夠給予别人的越來越少,終将再度墜向失控的自戕。
然而當下他凝視着他臉上的傷口;
它證明向含微不是不管對象是誰,一定要在這幾年陷入一段無望的單戀,給自己一個堕落的由頭。
式涼則發現自己思考過度,多少有了為拒絕而拒絕的傾向。
真真切切地看到向含微的痛苦和深情,式涼也不愛他,但他是可愛的。
他絕對沒法愛上向含微這個人嗎?
還是不肯為愛那些獨屬于他的東西努力?
有意為之的愛,必然逃脫不了演戲的成分嗎?
有演戲的成分就不算愛了嗎?
式涼想了又想。
問題關鍵不在真與假;
而在要愛還是不愛。
毒瘾讓他一再審視自己的克制。
戒掉帶給他極樂的藥品,壓抑了那種幾乎覆蓋了所有欲望的渴望之後,他再也無法欲求什麼。
他通過克制得到了什麼?
他的靈魂更加高貴而自由了?
可那有什麼用,供他自我陶醉嗎?
藥物造成的對欲望的毀滅性碾壓,讓他一再體悟造物主對人類的嘲弄、蔑視和否定,原已厘清的信念、對抗戒斷的理由一再遭到疑問沖擊。為此他必須加倍地自我肯定。
建立、拆毀、重建,循環往複。
有幾次他耳邊響起的不是佛法儒學,而是安奕的演講。
人充滿缺陷和恐懼,不知滿足永遠欲求……他可以原諒現實,但不能原諒這些,不能允許軟弱、虛假和黑暗的一面主宰自我。
堅定地、不加考慮地去相信,就能讓相信的成為現實。
歸根結底,人類除了陶醉于自身的感情之中,沒有更好的辦法在殘酷的宇宙中生存下去。
向含微需要有人全心全意地愛他,才能接受自己。
式涼不能不欲求,不能放棄愛人。
此時此刻,他決定努力去愛向含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