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
“跟上!”
“别踩我!”
太擠了,空氣供應不上,僅有的能夠吸到的空氣裡還有股牲口圈的暖烘烘的騷臭。
她把手臂豎在胸前,為自己的胸膛争取起伏的空間。
抗争得累了,她的手臂越來越緊貼着自己胸口。
她發現她幾乎不用靠自己的雙腿行走,倒很省力,這麼無意識地随着人群往下。
有一陣子這樣還很舒服,她意識迷離了,自己不是自己,後背和手肘的邊緣融化了進了統一的體溫中,成了一整團向下蠕動的龐大肉蟲的一個細胞。
一股尖銳的厭惡感讓她稍稍留存了意識。
被淹沒在人群裡,随波逐流,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是,像頭被往圈裡趕的牲口,糞坑裡湧動的蛆蟲。
她重又支起手肘。
一個比她矮的多的人擠過來,她發現他不是小孩,也不是矮人。
他是高人,死了,腿不見了,應是被踩爛了,就這麼被夾帶着向下運動。
向下?還在向下嗎?
自己的腳底是不是也有血?剛才鞋底好像擦到了又軟又硬的東西。
發自心底的劇烈恐懼讓她徹底清醒過來——稍有不慎就會倒下,被千萬雙腳踏過去,再也站不起來。
那股舒适再也不會有了。她的手臂與胸前撐不出半絲空隙,胸腔臨近變形,呼吸與不知名的惡臭口氣交織在一起。
自己像隻被濃痰糊住的蒼蠅。
厭煩憎惡猛烈地在體内膨脹,被客觀空間壓縮,進一步增大了擴張的願望和憤怒。
某種兇狠的煩躁清晰得如同殺意一般,這股莫名其妙理由充分的殺意伴随着滔天的恨意,對四周,對整個環境——
她想拔劍,把旁邊的人都砍了,清出一片空間來,卻依舊被這群人擠得動彈不得。
太擠了,太潮熱了,她都不知道肺是否還在自主的出氣和進氣,每一口空氣都像别人剛吐出來吹到肺裡的。
太可恨了……殺了……把這些肉全剁碎!
“如果砍掉自己的胳膊能松快些,我立馬動手!”她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
不對勁!
怎麼可能一下子多出這麼多人。
考驗已經開始了嗎?這些都是幻覺?
人潮歸于無言,從未停止言語以外的聲音。
尖笑、哭泣、咳嗽、咯痰、呼哧喘息、哼哼痛吟、微弱呼救,均被淹沒在潮汐一樣巨大廣闊的密集無絕期的腳步聲中。
這是什麼情況?
再忍一段時間到了就好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多久了?
光線還是那樣,毫無變化,人群也以變化維持着不變。
她也應以不變應萬變。
就當這些都是幻覺。
心靜自然涼,心寬就不擠,專注于自身。
這一專注,她感到更加窒息,胃裡不饑不飽的,有股惡心的感覺潛伏在裡面。
人群中似乎飄來嘔吐物味。
好熱,更擠了,好難受……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注意身邊的人。
适應了黑暗的眼睛模糊看到個别面孔,她驚覺熟悉,有些還是死去很多年的人。
不給她辨認的時間,他們就擠到别的地方去了。
肯定看錯了。
穆恩呢?
是不是後面更松快點?
她想要往後退,卻對鐵壁般的肉海毫無撼動。
她想要施魔法,心緒煩躁不堪,糟糕無比,她怕自己一張口不是咒語而是悲慘的尖叫。
她隻好屈着眼睛看周圍。
一個勁往前沖的,半昏迷着任憑東西的,試圖撐着别人肩膀往上跳的;
不少人往牆壁靠,往壁上爬……
無一例外都失敗了,隻能成為肉海中的一塊無能為力毫無思想的肉。
“至少我們是往下去的,方向是對的,總會到達哪裡,會松快的……”
朦胧的希望,安慰的念頭,反而催生了懷疑。
是往下去嗎?
會不會走錯了?
我們在原地打轉嗎?!
到底是哪些該死的在領頭?
前面那些人故意的吧?!
真的能到達嗎?
萬一到了有更多人在擠呢?
太可怕了,必須做點什麼!
她聽到有人在祈禱,有人丢了魂似的嘟嘟囔囔;
有人伸長脖子,像等待喂食的饑餓的魚一樣大張着口,隻有進氣。
有人在吵架,吵走一個就罵擠到身邊的下一個,癫狂的毫無章法的辱罵。
她看到有些人扭曲蒼白的臉像雕塑似的凝固着,在人潮中浮木一般颠簸起伏,必然是死了,有人把臉貼到死人臉上納涼。
有人在啃身邊的人,不論對象,大口大口,口口見血,滿懷恨意地把肉嚼爛了吐到别人的臉上,還露出恬不知恥的笑……
就在她感覺自己也要瘋了的時候,一股巨大的清新的氣流訇然湧了進來。
地面顫動,雪崩一樣。
一個白色的東西吹氣球似的在昏暗中鼓起來,直抵天花闆。
四周的人離奇的消失了。
她倒在地上,巨大的白色條狀物在她頭頂掃來掃去,是龍尾。
“龍越大,腚越大。”她精神恍惚地想。
一隻泛着珠光的漆黑而完美的手出現在她頭上。
式涼另一隻手摻着穆恩,周身圍繞着魔法光點。
“你們怎麼來了?”
“另一個蘭斯叫我們來的。”路路說,“和蘭斯一模一樣的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