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猛然從夢魇中掙紮出來。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條件反射地抱住手臂,環顧四周,屋内黑漆漆的,但還是隐約能辨認出環境如何。
這是她曾經住過的,最差的一個小區,以及最難熬的一個冬天。
這兩年她已經很少會再想起那段日子了,畢竟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忘卻痛苦也是。
大概是今天在和明清迦聊天的時候,她又想起那個像是吸血鬼般扒在她身上,恨不得把她所有的血和肉都吃幹抹淨的人,所以才會做這個夢。
然而千不該萬不該,晏聞歌會在此刻出現。
江沅慌亂地抹了把滿是淚水的臉,先發制人道:“你怎麼回事?誰讓你擅自入我的夢的?”
晏聞歌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在為誰哭?你自己?”
江沅:……您能别提這事兒嗎。
晏聞歌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看上去……有點可憐。”
說完,又扭頭環顧四周:“逍遙宗的條件竟然這麼差麼?可我記得人界如今應該還未入冬,怎得這兒如此寒冷?”
晏聞歌思索道:“莫非這是什麼修煉之所?”
江沅沒好氣道:“是啊,練我的忍耐能力和抗寒能力,哪怕是在睡夢中我都要修煉,你滿意了吧。”
晏聞歌蹙眉道:“可你的修為并無長進,我勸你,還是趁早換個地方吧。”
方才他入夢時,隻覺得這附近又髒又亂,擺設也異常古怪。
他尋着她的哭聲而來,見她小小一團蜷縮在榻上,硬生生熬着這股寒氣,在睡夢裡凍的直哭,可見修煉之艱。
這世上有天賦異禀之人,自然就有資質平平之流,她又不需要擔起什麼振興宗門的重擔,更沒有什麼血海深仇要去報,何苦這般。
若是遇到危險,她的那些小把戲也夠逃命了。
江沅擡手撐了下眉毛,對這個烏龍深感無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晏聞歌道:“我還當你在宗内待遇有如何好,但沒想到,竟然是住在這種地方。”
這話江沅的确沒辦法反駁,這裡是她後來搬了家之後連想都不願意的地方。
對于房子的基本訴求,它就隻滿足了可以睡覺洗澡這兩點而已。
晏聞歌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看得江沅連忙想要制止——他那些衣服精美的像是高定似的,哪能在她這狗窩裡蹭來蹭去?
可這屋子總共就這麼點大,不過兩步路,晏聞歌就站到了她的床邊。
緊接着,她的面上好像有什麼東西蹭了過去。
江沅愣了愣:那好像是晏聞歌的手。
他這是在幹什麼?給自己擦眼淚?
晏聞歌朝她伸手:“走吧。”
江沅盯着那隻在黑暗中都分外修長白皙的手:“幹什麼?”
晏聞歌:“換個地方。”
江沅:“去哪兒?”她摸摸臉,還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夢境吧?要不我自己換個地方。”
可下一瞬,她的臉上又露出了尴尬之色:“那個……這要怎麼換啊?”
晏聞歌淡淡道:“你自己想。”
江沅:“說一下都不行?别這麼小氣嘛。”
“……”晏聞歌道:“我是說,你自己想要換到什麼地方,場景自然就會變幻。”
“哦、哦,”江沅有點尴尬,想着晏聞歌既然誤會了,要不将錯就錯,不然沒辦法解釋這裡到底是何處,便把地方選在了魔宮内的後花園裡。
那架秋千她老喜歡了,能坐上去幹晃半個時辰都不帶累的。
晏聞歌見自己回到了魔宮,面上微微有些詫異,又見江沅撒着歡兒的去蕩秋千,邊問自己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會兒才晌午吧?”
她想着睡個午覺,晚上再去找晏聞歌,但沒想到他自己尋過來了。
江沅說這話的時候,神色輕松,不見絲毫方才蜷縮着默默哭泣的委屈和難過。
晏聞歌的目光從她面上刮過:“隻是想來問問你,什麼時候把東西還給我。”
江沅當下還有些隐約的尴尬,倒沒空去想昨晚的不歡而散,隻道:“你說個地方就行了,我會把東西送過去的,你派人、或者你親自去拿就是了。”
晏聞歌‘嗯’了聲,不再說話。
江沅等了會兒,還不見他開口,疑惑道:“所以,地方約在哪兒?”
晏聞歌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你不想回來嗎?”
回來?回哪兒?江沅與他對視,神色迷茫。
系統恨鐵不成鋼許久,見狀終于忍不住開口:“他在問你要不要跟他回魔域!呆子!!”
江沅與系統道:“你覺不覺得他的态度有點奇怪?”
系統:“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邀請你跟他回魔域。”
江沅:“我為什麼非得回去?逍遙宗也不賴啊。”
系統:“……你是不是把這件事情的主體給搞錯了。”
江沅不理它,直接去問晏聞歌:“你想讓我回去?”
晏聞歌反問道:“魔域難道不比這裡好?”
“這個問題你不是問過我了,是挺好的啊,但我到底不是魔族,是沒有辦法長時間住在你那兒的。”
什麼魔氣入體啊,反噬啊,這種東西她還是懂的。
晏聞歌冷聲道:“這些我都能幫你解決,你不用擔心。”
江沅正色:“但你沒必要這麼做。”
她好奇道:“你是因為單純無聊,想要有個人陪你說話解悶,還是單純地覺得我剛剛那個樣子看起來可憐,所以想要幫我一把?”
前者倒情有可原,符合晏聞歌的性格,可後者那就不大對勁了,他不該是這麼心軟的人才對。
晏聞歌面無表情道:“這種事情有必要問個清楚明白嗎?逃脫苦海與你而言難道不算是一樁好事?”
江沅:“好事嗎?其實不大見得。”
她道:“其實方才我沒有與你說清楚,那不是我在逍遙宗内的住處,而是我去逍遙宗之前的住所。”
晏聞歌微怔。
江沅:“而且在這之後,我就想辦法離開那兒了,換了個還不錯的地方。現在來逍遙宗,過得就更好了。”
什麼有人救她于水火,帶她脫離苦海這種事情,江沅從前沒有遇見過,都是靠自己挺過來的。
她更好奇的是:“你什麼時候開始大發善心,想着要幫人救人了?還是說,我剛剛那個樣子,讓你想到了什麼人啊?”
如果不是這個理由,那江沅隻能想出晏聞歌喜歡自己這一個可能了。
晏聞歌的面色微變,語氣生硬道:“沒有。”
“沒有嗎?”江沅停下了秋千的晃動,往他跟前走了幾步,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可你好像在拒絕跟我對視耶。”
晏聞歌面無表情地摸到劍柄上:“你想死嗎?”
江沅笑嘻嘻:“夢裡不能殺人。”
晏聞歌:“做你的夢吧,我走了。”
“?”江沅疑惑道:“這就走了?”正事都沒辦呐哥。
然而晏聞歌說到做到,說走就走,江沅根本沒有得到答複,見晏聞歌一揮衣擺,方才還明亮溫暖的花園頓時又變成了那個幾平方的小房間。
她蜷縮着身體,躺在逐漸冰冷的被窩裡。
江沅:……别太狠了。
系統幽幽診斷道:“回避型人格。”
江沅:“誰?”
系統:“你。”
江沅:“我可沒有啊。”
系統呵呵:“你騙别人就算了,騙我?晏聞歌先前出現的時候你明明不是蠻高興的?但後來一聽他說要帶你走,勁就上來了。”
江沅:“誰說我高興了?你别亂說話啊。”
系統:“拜托,我就在你腦子裡,你高不高興我能不知道?”
江沅裝作淡定道:“這個,大腦也是會有欺騙功能的。”
系統才不給她面子,分析的頭頭是道:“你應該是回避攻擊型人格才對,又不承認自己過得不好,又要反過來指責晏聞歌奇怪,但實際上,哪怕你不想跟他走,聽見這話都是開心的。”
江沅:…………
她捂住自己半邊臉:“其實這個事情吧,是你的責任。”
系統:“我的責任?”
江沅道:“下次再挑宿主,記得挑個心理健康點的。”
這回輪到系統啞口無言。
當天晚上,江沅沒有主動去找晏聞歌,而他呢,也沒有出現在江沅的夢境中。
一夜無夢。
隔天晨起時,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霧氣彌漫,能見度有些低,江沅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去上符篆課。
對于昨天的事情,她小小地反思了一下,但不是很多。
況且晏聞歌本來就有點問題嘛,這世上到處都是可憐之人,她又沒做什麼特别的。
沒有在晏聞歌傷心的時候安慰過他,沒有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作為他的錨點幫他恢複神智,既沒有救過他,也沒有幫過他,晏聞歌幹嘛要給她特殊待遇啊?
不過聊起這個,江沅拉着系統讨論了下關于攻略任務的這個獨一無二性。
衆所周知,攻略這種事情其實是有公式的,通常來說,隻要能豁得出去命,上述那些事情都能做到。
那這是不是代表,無論換了誰過來,隻要做了那些事情,攻略對象就能被拿下?
系統對她的想法瞠目結舌:“你怎麼……會忽然想到這些?”
江沅笑眯眯:“畢竟我是個好學生嘛。”
系統:“如果你能從頭到尾都堅定任務對象紙片人的身份,那麼這個理論就是正确的。”
江沅:“但是?”
系統:“對,就是這個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