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臣子看着太後又看看林兆之,欲言又止好半天,最終隻縮着頭當起鹌鹑來。
林兆之腿腳在幾年前凍傷過,這樣一跪刺激到舊日的傷,膝蓋自那處起掀起密密麻麻的痛來。
官帽被人一把拿下,碎發沒了束縛全散下來。
他眼尾因疼痛泛起些紅來,眼神裡卻無半點痛。林兆之擡眼看着太後,忽地笑了。
太後握住拳,也直視着林兆之。
空中炸起火花,燃着的燭火忽明忽滅。
林兆之眼中明晃晃的一句“你怕了。”
太後不屑一笑,對那侍衛說:
“愣着做什麼,還不押下去。”
屋外雨傾盆而下,嘩啦啦得濕了世界。
雨落在臉上成了河,順淌下來,轉眼就将幹淨官袍吃了幹淨。
林兆之被押着在雨裡走,連一句辯駁的話都不被允許說。
殺雞儆猴,他就是那隻“雞”。
太後不再看他,轉而看向榻上皇帝。
不聽話的下場,隻會是這樣。
屋外冷風吹滅殿内燭火,被遮蓋的天光灰沉沉,順着空氣蓋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這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一個時辰便散了。
竹亭下之下并無烈日照拂,雨後空氣混着草木清香。
“楚家不會輸。”
女人半倚在亭柱上,坐着輪椅。
“那阿姐準備如何破局。”楚元賦為她扇扇,撩起微風吹向她。
楚之寶臉色更差了,病痛幾乎磨去了她半條命。
“你且等等。”楚之寶攥緊椅扶,風掃來一陣草木味兒,覆蓋住了她身上藥苦。她眨眨有些發灰的瞳孔:“哥哥靠不住,未來的楚家便隻能靠你我了。”
楚元賦扇着扇子,聽後展出些笑,嘴卻一改話頭對着竹庭裡的殘局說:“阿姐,你這局棋...”
楚之寶垂眸看着這局未下完的棋。
那是不久前與另一人未下完的棋。
“白子棋風尖銳,橫沖直撞,連防守都不知。”楚元賦啧舌:“這黑子怎麼會被這等莽夫所困。江小姐這棋下的……好沒道理。”
楚之寶收回視線,不冷不淡地說:“你隻看到她魯莽,卻不見白子步步殺招,是刀尖上為自己博出路。”
棋局靜靜的躺在桌面,任由二人對它打量。
楚元賦收了扇子,執起一枚白子:“若是我,下一步必下在此處。”
“她不會下在這兒。”楚之寶掃了一眼那棋位置,說:“她這人心高氣傲,怎麼會同你一樣。”
“我怎麼?”楚元賦笑了:“阿姐是覺得我下棋太過顧後了嗎?”
他不等楚之寶說話,自顧自又接下去:“可前有狼後有虎,現狀便是進退兩難。若不守拙藏寶,難不成要像江小姐一樣鋒芒畢露被人當刀使?”
楚之寶感覺臉上撲來熱氣,平白煩悶起來:“她怎麼是她人刀。”
“祁元辰入京借的是江家,如今卻又靠着踩江家一腳才深得陛下青睐。”楚元賦收了笑:“這不是刀是什麼?”
楚之寶張嘴,為她辯駁的話已至喉間。忽然,她意識到自己對這位江霖钰太過上心,忍住了即将脫口的話。
她才不會任他人利用。
“阿姐,你當睜眼看看了。”楚元賦語氣難掩冷意:“如今局勢早不是我楚家當道,你那時候做得事情但凡被人翻出來捏着,我們楚家也隻能任人宰割。”
他哼一聲,又換上往日面容:“至于那江小姐,她如今處境誰曾料到過?江家坐鎮西疆,說是為大晉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可這麼多年下來王軍怕是早不姓諸葛改姓江了吧。”
楚之寶皺起眉,隻覺耳邊蟬鳴絲毫不減,更吵了。
“可惜可惜,若不是陛下太過于想要擺脫太後,江将軍又怎麼會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背後捅一刀。阿姐,你不在朝堂,就算耳目多些,可許多事情你都不曾看清過…”
楚之寶閉上眼忍住想出口的反駁,聲音卻拔高不少:“你看的這樣清楚,怎不見你的破局之法?”
楚元賦一愣,目光都帶上些奇怪。即便如此,他還是拾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之上:“若是我,下一步便走…這兒——”
楚之寶看着落子處,冷笑一下:“斷尾保命?”她一揮袖,将棋盤上的棋子全掃落在地:“楚家的出路從不在棋盤上。”
棋子四散滾落,有幾顆墜在楚元賦腳邊彈了又彈。
楚元賦一愣,收起折扇低低笑了:“是,楚家從不做棋子。”
楚之寶閉上嘴,深吸口氣:“如今我們族人不在朝堂,有些官員便開始動别的心思。我們該叫他們重新看到楚家了。”
竹林被風刮過,發出陣陣嘶鳴。
有侍女急忙忙闖入此地,對二人送來消息:“戶部侍郎林大人被太後押入诏獄,陛下病重怕是不久…”
她話不敢說完,低着眼等主人吩咐。
姐弟面色皆是一變。
至少從明面上看,林兆之是陛下近臣。太後對林兆之下手,陛下又傳出這樣的消息…
“皇室嫡系血脈除了陛下隻有賢王了。”楚之寶抿唇。
而他們楚家落到今天這種地界也是因為賢王陰他們一招。
楚元賦将腳邊掉落的棋子踹開,扇子點在棋盤之上:“阿姐說得對,是該讓他們重新看到楚家了。”
雀兒盤旋于其間,與竹子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