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帶着林兆之在祁府住着,果真沒再離開。
祁元辰雖外表不顯,可心下卻開心壞了。
可以日日見到這個哥哥,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寒來暑往,他看着林兆之臉上稚嫩逐漸褪去,出落的模樣叫人越發移不開眼。
學堂中,祁元辰像往常般支着頭看林兆之,後背卻猛的一痛。
被一顆石子砸了。
他回頭,看見是李子和其他玩伴在窗戶那裡蹲着等他一起出去玩。
祁元辰不大想出去,就是覺得出去玩也沒什麼意思了。
這幾年總是看着林兆之那認真的模樣,祁元辰學習也認真不少。
如此轉變,感動的祁父給祁元辰漲了不少零用錢。
這些錢也變相的盡數花在林兆之身上。
林平依舊隻負責授業,講完後便離開了。
他整日忙忙碌碌,沒人知道他在忙什麼。
學堂裡隻剩林兆之和祁元辰。
林兆之認真做着功課,聽到石頭落到地上的聲響也沒回頭。
祁元辰正想着怎麼樣能回絕了他們的邀約,就聽林兆之在一邊道:“老師今天在外邊有些事情要處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祁元辰又向窗戶邊躲着的玩伴看了幾眼。
“想去便去吧。”
祁元辰一頭埋在書裡。
他不想去。
誰都不相信祁元辰居然會不想溜出去玩樂,那幾個玩伴亦如是這樣覺得。
他們壓低了嗓子喊他名字:“元辰——”
祁元辰從書裡擡起頭來,十分不情願的翻窗出去。
林兆之呼出口氣,才終于擡起頭去看祁元辰離開的背影。
其實他坐的這個位置不大能看到。
他沒看到祁元辰的背影,臉上沒什麼别的表情,轉回頭繼續看書了。
祁元辰沒走。
那幾個玩伴被他幾句話打發走了,随便賣慘幾句就好,都知道他家管得嚴,沒誰會強拉他走。
他現在站在另一邊窗前,透過縫隙看到林兆之。
這地方剛好能看到林兆之的側臉。
他看見林兆之向自己離開的方向轉身,凝眸許久才重新看向手中書。
祁元辰視線從他眼睫落到鼻尖,又從鼻尖落到脖頸。
少年的喉頭已經頂出來了,被一層皮包着,白皙細膩的膚色透出些血紅。
祁元辰咽咽口水,又将視線移向林兆之拿書的指節。
夏天有些熱,他松開些衣領,想減輕這股熱。
衣襟上的指尖有自己的想法,一路上去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平坦的很。
“...”
不知怎得,祁元辰居然有些挫敗感。
他第一次不滿自己還小。
夜色漸沉,林兆之案前點上燈。
祁元辰終于帶着一屜吃食回來。
林兆之皺眉看他,有些不解:“我前些日子錯了事,近日不食晚膳。”
“算不得晚膳,是我自己做的小糕點。”祁元辰将食盒放到自己桌上,臉側的面粉都沒擦幹淨:“我軟磨硬泡了廚娘好久才叫她交給我,哥哥嘗嘗如何?”
食盒裡的糕點賣相的确不佳,這也是祁元辰好不容易選出來的了。
雖賣相不佳,味道卻香甜。
一連幾日沒吃過晚膳的林兆之肚子裡的饞蟲被勾起來,但他還是拒絕:“老師不叫我吃晚膳便是為了罰我,我又怎麼能吃糕點。”
小古闆。
祁元辰将糕點端出來,湊到林兆之面前:“求求哥哥替我嘗嘗味道嘛,過幾日我母親壽辰我還想給她做糕點慶生,若是味道不好也能改良。”
林兆之面不改色:“不行就是不行。”
“...”祁元辰見沒戲,十分沮喪的把盤子放回餐盒裡,正蓋蓋子時猛一下拿起一個塞到了林兆之嘴裡。
“唔——”
那糕點不知道是面太多了還是什麼,就這麼一下便散了很多。
糕粉從林兆之嘴裡灑下,掉到了書上。
香甜氣彌漫在口腔之中。
林兆之嚼嚼。
意外的好吃。
見林兆之吃了,祁元辰終于心滿意足。他收拾好餐盒,往林兆之那邊看了一眼。
那書案上滿是粉末,就連開着的書也沒能幸免。
祁元辰略有愧疚,想了想還是伸手将書拿過,把自己的補給林兆之。
“哥哥覺得如何?”
林兆之看着自己的書被祁元辰拿走,又看向被換來的新書。
他咽下口中糕點,聲音還帶着點甜膩:“很好吃。”
祁元辰笑着看他:“哥哥喜歡就好。”
林兆之沒再搭話,垂眸盯着新換來的書。
也不用林兆之接話,祁元辰早習慣了林兆之的安靜。目的達到了,便也不求别的。
屋外是蟬鳴,明月映在水中,被飛蟲撈起波紋。
祁元辰眼睛亮晶晶的,他長了幾歲,面頰嬰兒肥逐漸消散,眉眼卻沒變化。
林兆之不敢看祁元辰,低頭翻書。
這書也是祁元辰的。
許是染上了夏日的些許溫熱,林兆之竟覺得這書滾燙逼人。
同窗幾載。
倆人熟悉了,祁元辰的脾氣漸長,竟在林兆之面前也敢亂說。
他談天談地,也罵天罵地。
京都裡的皇帝年紀上來了,對政事懈怠不少。邊疆戰亂不平,大有常年戰鬥的可能。
祁元辰雖功課做得馬馬虎虎,可論起此事來卻毫不馬虎。
他對時政看得清楚。
也多虧了他爹商議事情不避他。
林兆之隻聽着,也不斷言。
祁元辰不知從哪處弄了瓶酒,倆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
林兆之本是不願喝的,但在祁元辰勸說下也倒了那麼幾口來喝。
這隻是米酒,不醉人。
可在窗下的二人卻有些醉了。
祁元辰摟住林兆之,大談抱負,談着談着便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青石闆街緊挨着湖面,月光灑下,将兩人照亮。
水面潮汽随風吹來,吹不散林兆之的思緒。
他轉頭看着祁元辰。
看祁元辰毫無防備的靠在自己肩頭,很輕的笑了。
水面不知何時變涼,最上層結了薄冰。
林兆之又長了些個子,比祁元辰高了大半個頭。
祁元辰站在他身邊,像個小孩。
他不服。
即将十四歲的祁元辰和朋友暗度陳倉,偷摸買來一些市面上的“書”。
這書家裡不叫他看,他偏要看。
不僅他要看,他還拉着林兆之一起看。
冬日府裡給每人都趕制了新衣,厚實的很,但風一刮,帶來潮濕的冰冷,穿過棉衣傳到皮肉上,依舊叫人冷得哆嗦。
林兆之被祁元辰神神秘秘地拉到房間裡,然後看到了他費盡心思才得到的一本...畫冊?
“這是什麼?”
這畫冊封面看不出什麼内容,是很簡單的山水畫。
林兆之之前沒接觸過這東西,林平管他很嚴,斷不會叫他看這些。
祁元辰也不知道内容究竟是什麼,隻知道這是大人才能做得事情。
他叫林兆之湊得再近些,神色虔誠的将書放在桌上。
屏息,睜眼,翻開。
兩個赤身裸|體的人沒有任何預兆的撞進兩人眼中。
“...”
“...”
林兆之從沒看過。
祁元辰也從沒看過,可他裝出一副鎮定模樣,在裝明白的大人。
他低哼一聲,面色如常的翻過一頁。
依舊是那兩個人,換了個姿勢,再看便是被墨水畫出的黑色之中相連的地方。
“...你怎麼買這個看...”林兆之甕聲甕氣,臉紅的不像樣子。
祁元辰的臉也是紅的,他強裝鎮定:“這算什麼,大人都是會看的。”
林兆之咬着下唇,移開目光:“才不是,老師就從來沒看過這東西。”
“那是你不知道。”祁元辰小聲說:“就像我們兩個在這裡看老師不知道一樣。”
“...”林兆之沒再說話,祁元辰手下又翻過一頁。
畫上還配字。
但兩人都沒好意思細看。
林兆之羞得不願意再看,本還透着點寒意的屋子都變熱了。
祁元辰翻書的指尖都顫抖起來,又好奇又害羞。
這個畫冊到底沒看完。
兩人将畫冊藏在床下,約定好誰都不将這事說出去。
新年将近,還是孩子的祁元辰許下願望。
讓我快些長大吧。
他不知道,長大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學會離别。
新年剛過,林平便要帶着林兆之告辭。
很突然。
祁元辰前一天還在和林兆之一起放煙花,今天便聽到他們要走的消息。
他不想和林兆之分别。
祁父也勸林平:“何必走得這樣急,多留一日吃頓飯也好。”
林平搖頭,與祁父小聲談論些什麼。
末了,祁父也不再勸他,隻看向林兆之不住歎氣。
林兆之沒有選擇的權力,老師說要走了便沒有留下來的可能。
他看着祁元辰,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可以留給他的東西。
祁母給他們裝了很多幹糧與衣服,被林平拒絕。他隻拿了些幹糧,和林兆之換回了初次來時穿得粗布麻衣。
那時候的衣服林兆之早穿不下了。
重修衣服需要時間,祁元辰趁着這個空隙從自己脖上拿下貼身佩戴的玉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