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和妖魔,乍一聽似乎是同類,但實際上相去甚遠。精怪有靈,乃草木山川、動物花鳥吸納靈氣後誕生靈智所化,他們往往身負本體帶來的本能,但皆能夠理解人類七情六欲,也擁有極高智慧;妖魔卻是誕生于混沌深淵,那裡位于魔域深處,是比魔域更深、更深的地方,妖魔源源不絕地從其中誕生,它們沒有理智、沒有感情,甚至可能都沒有形體,出現的一瞬間便本能的要去殘害和污染人類,除了上輩子見過的魔皇,溫子夜沒再聽說過任何一隻妖魔擁有神智。
在路過枯井處外沿幾裡處時,溫子夜就警惕地布下了絕靈陣。這種陣法十分簡單,所需靈氣也不多,而作用也很單一——隔絕靈氣感知。他早猜到興許會有妖魔,怕有不長眼的村民來拖後腿,也怕妖魔吞食村民後功力大漲,更加難以對付,故而施此絕靈陣,使妖魔感受不到其他生靈的氣息,也讓村民們感受不到這邊動靜。
幾乎就在溫子夜擺好架勢的一瞬間,濃重的黑氣從井中湧起,帶着恐怖的壓迫力,在上方的虛空中凝成一片不定形的黑色流體。
那東西扭曲着蠕動,時而幻化出一張臉孔,時而又變出無數隻人眼,恍惚的感覺襲向溫子夜的大腦,海量的無法理解的信息瞬間清空了他的思維,随後,那怪物發出一聲人類無法聽懂的怪異鳴叫,流體分散,飛快地朝溫子夜包裹而去。
融合、吞食、同化…
不知為何,溫子夜好像聽懂了那怪物的語言。
他現在大腦一片恍惚,但身體卻本能地閃躲開來,動作靈活得離奇。他側身騰躍,順勢下蹲,将匕首插入草地裡,緊接着周身靈氣順着雙手彙入匕首,竟然漸漸化為和那妖魔相同的黑色——那是魔氣。
魔氣灌入後,匕首反而發起了白光,那是匕首在吸取地下的靈氣。這座村子的靈氣貯于地下,布陣者利用樹根控制靈氣走向,同時靈氣又彙入樹中,使大樹本身又成為一個聚靈陣,為陣法供能,兩相嵌套,可謂精妙至極。溫子夜此時就是要借助此陣,将那妖魔一舉擊殺。
妖魔沒有具象的形體,因而也十分難以躲避,但溫子夜偏偏就是能精準避開妖魔的所有攻擊,右手穩住匕首,左手還能抽出來還擊。
妖魔似乎厭惡了無聊的閃躲遊戲,它突然膨脹,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霧,随後黑霧壓縮凝聚,勾連成濃稠液體,數道黑色液體如蛛絲亦或是某種雨線,不留空隙地襲向那獵物。
溫子夜身體後仰,左手快速掐訣,一扇靈氣盾堪堪護住他一刻,又在下一秒迅速崩落,而溫子夜也并未慌亂,反而鎮定地扭折右臂關節,随後全身躺倒,四肢以集齊扭曲的姿态彎曲,左手緊接着再掐一訣。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可握着匕首的手卻始終穩穩當當。
扭曲的身形奇異的避開了黑色霧雨,下一波攻擊緊接着又來。溫子夜仍然鎮定,可應對的身姿卻忍不住變緩,他額角有了些汗,畢竟現在仍是個小孩,獨自應對妖魔還是太過勉強。
終于,一道霧雨擊中他的左臂,他動作一頓,那黑雨便如鋼筋一般穿透肢體,在手臂上留下一個對穿的血洞。緊接着是腹部、大腿、腳背、右肩……溫子夜重重咳了一聲,口中溢出血來,洞穿他的霧雨并未停歇,而是紮根在那血洞處,如同找到上好的巢穴,開始試圖擴大血洞,鑽進血管和筋脈……
溫子夜勉強掐了個訣,止住流血,但妖魔不會給他喘息的時間,黑色流體編制成一張大網,得意洋洋地要将新鮮的獵物網羅。溫子夜重重吸了口氣,不得不提前釋放出壓縮在匕首中的靈氣。
“五陽化雷訣!”
霹靂的紫色電光從匕首出亮起,順着地面蔓延開來,火花越炸越多,電光明亮至極,令溫子夜難以直視,而那妖魔也驟然僵直。
雷系法術至陽至剛,一向是妖魔的克星。
未幹涸的血液滴落在地,而雷光主動吞噬着那些血液,随後更盛更亮。
“去死吧!”
溫子夜注入自身全部的靈氣,刹那間雷光大盛,周遭仿若變為白日,閃電霹靂聲層層疊疊地響起,而妖魔也發出驚恐鳴叫。雷訣卷起大風,枯草被灼得幹枯焦黑,溫子夜甚至有些站不穩。
終于,所有聲音都消失,溫子夜站定,收手,這才勉強能夠睜開眼睛。
雷訣陣仗很大,地面隻餘一片恐怖的焦黑,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剩下。
“結束了……”
溫子夜終于脫力,癱倒在地。
他渾身都是血洞,雖然勉強止住了血,也把妖魔逼出體内,但傷口仍然在惡化着,疼得他幾乎就要失去知覺。
“真是……好久沒有這麼狼狽了。”
溫子夜有點想笑,但面部肌肉早就不受控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面上現在是什麼表情。
忽然,一隻黑色的流體纏上了他的腳腕,在溫子夜反應過來之前,将他兩條腿通通掰斷。
溫子夜瞳孔驟縮。
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他第一個瞬間想的是:現在腿斷了,他該怎麼逃跑?還能如何求生?還有沒有别的辦法?
靈氣早已幹涸,就連匕首也因承擔不住龐大靈氣而斷成兩截,身上沒有符箓和靈石,法術的話,目前沒有任何一種足以應對。
何況他也沒有靈氣施展任何法術了。
怎麼辦。
怎麼辦。
妖魔又聳動着彙聚起不定形的流體,溫子夜瞪大雙眼望着夜空,腦海裡仍在瘋狂思考着破局之法。
月亮很圓,即使身陷陣法之中,月亮仍然是銀色的,很美。
……忽然,圓月被一道身影遮蔽。
溫子夜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眼珠随着那身影轉動,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鍵,那身影纖細而輕靈,在月光下帶出道道殘影。
很美。
溫子夜似乎瞥見了劍光閃爍,但那動作太快,他目前遲鈍的大腦根本無法處理,他隻能感受到身體一松,随着那劍破空之聲,一切都歸于平靜。
铮铮嗡鳴聲響,蕩滌邪祟。
妖魔的氣息消失了,那道身影向他靠近,溫子夜終于能夠看清對方的面容。
在月光映襯下,那是一張少年的面龐。黑衣、黑發、黑瞳,眉心一點丹砂,神色漠漠,隻有眼尾似有若無的紅暈為他帶來一抹豔色。月色下,他微微阖眼,發絲虛虛遮掩深黑眸中的情緒,那是一種不符合外表年齡的沉靜。
溫子夜兩輩子加起來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人,這位少年有一種近乎妖異的美麗,這與他身上清冷的氣質完全相悖,卻更加讓人不忍移開目光。
月光不吝裝點對方,背對明月的少年仿若身披銀紗,衣袂于清風中翩飛,勾勒出身段風流。
這畫面美麗得像是夢中之景,讓溫子夜的眼睛近乎感受到灼痛。他下意識想要永遠記下這一幕,眼中血絲遍布,面色漲紅,而他本人卻渾然不覺。
溫子夜怔忪出神,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而那少年似乎有些不耐了,他眉頭微皺,看起來稍顯嚴厲,随後冷冷開口道: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