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又有些無所事事，眨眨眼，一個閃身，下一刻他就出現在了峰頭老樹下。

衣袂飄飛，揚起草葉蹁跹，他順勢伸指，拈葉為劍，就這麼開始練起劍來。

他身法淩厲卻優雅，動作如行雲流水，但實際上，他卻是在玩着“選定某幾片樹葉然後背身同時打掉他們”的遊戲，若是落地的時間有絲毫差錯，便是他“輸了”，下一次要增加選定樹葉的數量。

玩了一會，他旋身低頭，伸手一揮，手中葉片飛出，在一瞬間打掉了數十片樹葉。一陣風刮來，樹叢聳動，仿佛是老樹在抱怨着不悅——于是那最後一片樹葉被風一托，終究是慢了半刻才落地。

明燈收起手站好，忽然又覺得有些無趣。

他又一個人來到山崖邊，但此時日頭尚早，沒有月色可賞。明燈坐在崖上，雙腳晃了晃，難得思考了起來。

好安靜啊，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一個人待着了。

千年以前的雙絕劍宗，是終日人來人往的大門派，就算明燈的師傅師兄全部下山，也有很多弟子雜役在這山上生活，總不會缺了人氣兒；他轉醒以來，也隻一個人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後來溫子夜和肖輕狂入門，他倆從不會同時下山，明燈身側總有個話很多的小孩。

山上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

不過，千年前的明燈也甚少與人交流，所以他非常擅長自己和自己玩。事實上他也甚少産生煩憂，時光對他而言是最無意義之物，就算每天都恍恍惚惚，他也可以心念澄淨地度日。

不下山的原因也是如此，或者說本就沒有特别原因，隻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無論是師傅、師叔、師兄、師弟或是師妹下山，都輪不到明燈，他總是待在門派裡，已經成為了習慣。

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陽，明明和千年前每一日所觀别無二緻，但明燈心底卻總覺得，好像是不一樣的。

到底哪裡不一樣，他說不明白。

忽然，他神念一動，擡手投出法術光幕。

光幕中是一個身着布衣的少年，他面色泛紅，似乎十足有精氣神，卻生得一張細眉細目的鼠臉，看起來賊兮兮的。不過事實上，他的确是一隻鼠，這是居住在桃源村的一隻精怪。

“阿寶，可有要事？”

明燈語氣平靜，可期待的小眼神卻深深出賣了他。

“嗷喲，我的明大宗主，您現在有空派個弟子過來嗎？這邊撿到個人，闖試煉失敗了，卻沒有第一時間被陣法自動送回村口，現在受了重傷！你們可得負起責任啊，不關咱的事哈！”

阿寶神情焦急，表情浮誇，把事情說得無比嚴重。阿寶是精怪裡比較有追求的那種，具體而言，他比較追求錢，所以雙絕劍宗這幫弟子裡他最喜歡子書辰宇，如今把問題誇大，也隻是想多訛點錢罷了。

明燈點點頭：“茲事體大，稍等，吾馬上就到。”

阿寶神色一滞：“诶不是，明大宗主您親自來？不至于不至于，派個弟子來就行，比如你那三徒弟……”

明燈已經在準備出發了：“不用，吾的弟……”

聲音有一瞬的失真，下一刻，他就出現在了阿寶面前。

“……子們全都下山了。”

明燈站定，同時也把話說完了。

阿寶無語凝噎。

他們所處之地在村裡一間小屋内，明燈一擡頭，就看到屋裡床上半躺着一個人。那人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衫，腿上纏着繃帶，似乎是受了傷，周身氣息也較弱。若隻是如此，這也許隻是個平凡得可以和李平平一較高下的普通人，可他偏偏戴了張覆蓋全臉的面具，偏偏又還氣質出塵，怎麼看都不像一般人物。

明燈有些好奇，就問：“你為何戴面具？”

阿寶說：“誰知道他為什麼戴面具？那面具還是個法寶，根本摘不下來，若是能确定他身份，咱還可以再撈一筆……”

明燈淡淡道：“吾在問他。”

那戴面具的男子也不知能不能視物，隻不過他的确緩緩轉頭，“望”向明燈的方向。他似乎低笑了一聲，随後開口，不緊不慢地道：

“這位可是明宗主？久仰了。小生不才，未能通過試煉，給宗主添麻煩了，稱呼小生為‘黎’便好。”

他聲音清朗而溫柔，一聽便覺得悅耳，加上他語氣柔和，氣質端方，哪怕帶着奇怪的面具，也很難讓人心生惡感。

明燈道：“好的，你好，黎，直接喚吾明燈即可。所以你為何戴面具？”

黎低頭輕輕一笑，說：“小生曾遭禍事，面部受損，無法恢複，自覺難以見人，便以面具遮掩，圖個心安罷了，也謝過明道友關心。”

明燈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他明明讓對方直接喊自己名字，這人卻非要叫“明道友”；他明明沒有關心對方，可對方卻要說他關心了。真是好奇怪的一個人。

若是以前的明燈，自然如何想就如何問了，但今非昔比，明燈修習交流之道許久，已經知道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于是他選擇直接沉默。

于是二人驟然靜默。

阿寶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也不懂什麼人情世故，見兩人都不說話，他就開口：“咱就是說，這位黎公子怎麼安排？他說自己體質特殊，非常孱弱，不能用一般的療傷手段，得靜養。而且他是被那妖魔傷了，保不齊身體被侵蝕，要不，明大宗主你把人領走？總放在咱這兒也不是個事兒。”

“唔……”明燈有些猶豫。他雖然沒常識，卻也知道山門不可随意放人進入，就算有護山大陣，也不可以……

“小生雖然入道尚淺，但小生其實還有另一重身份……咳咳咳！”

黎以袖掩口，雖然大概沒什麼掩的必要，他重重咳嗽幾聲，看起來傷勢嚴重極了，好容易才緩過來，繼續道：“……小生不才，有一凡俗诨名，修真界裡各方友人，都喜愛喚小生一聲……”

“天涯說書人。”

說書人……！

明燈眨眨眼，他姑且還是知道說書人是什麼的，就是那種遊走四方，記錄傳奇，知道很多很多故事的……

……有護山大陣在，應該沒有關系的吧。

明燈面無表情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