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
他要去找明燈。
穿破秘境的瞬間,明明隻有刹那,溫子夜卻覺得仿佛過去了百餘年。
星辰于身後拖曳,再難追上他的腳步;虛空如同一張脆弱的網,其上漏洞百出,叫溫子夜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可破開而出。
他是一個謹慎至極的人,自然不會如此莽撞地觸發空間陣法,闖入秘境之中。
他不可能将一切指望托付于自身的暴力之上,要知道仙途迢迢,哪怕是傳說中的渡劫期,也不敢說自己走到了仙路之終點,強者之上永遠有更強者。為了防止被其揮鞭,溫子夜上輩子在行事之前總是做足了準備,這才屢屢險中求勝,戰勝了一個又一個修為在自己之上的人。
而如今,也一樣,他怎麼可能容忍自己的一個弱點明晃晃暴露在外。
不擅長陣法,或許以前是如此,可明燈極其精于此道,耳濡目染多年,溫子夜就算是再蠢,也該觸類旁通了。
明燈……對,他要去找明燈。
和黎的對峙已經花費了太多無意義的時間,他得去找明燈,立刻、馬上。
明燈還在白時绮手裡……
溫子夜眼前忽地有一瞬恍惚。
明燈、明燈。
秘境之中的星辰似乎聽見了他内心的呼喊,在他的雙眼前、腦海裡,刷拉拉組合成一片片破碎的畫面。
……黑色的、無定形的濃霧翻湧着,似乎具有某種特别的生命力。一隻猩紅的巨眼從其中綻開,極富生物感卻又毫無感情地注視着不知何方。
濃霧閃爍,恍惚間變為了一個黑衣黑發的少年模樣。隻是此時,那少年衣衫破碎,發絲淩亂,周身還沾染着不知是誰的血迹。
他眼眸血紅,瞳孔豎起成一條直線,面容美麗近妖,看上去絕非人類。
那是明燈……不,不可能,那怎麼會是明燈?
而後,一個身影模糊的青年漫步走入了破碎的畫面之中。溫子夜看不清那人的身影、面孔以及一切,好像全然無法認知到對方,可那個身影又是如此熟悉,以至于隻消一眼他就能果斷的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那位天命之子,這個世界的“主角”。
“主角”手持長劍走到明燈身前,他倆似乎說了什麼,而後,明燈的神色變得猙獰起來。“主角”卻絲毫不亂,二人就此開始交手,隻是招式淩亂,根本稱不上水準,仿佛兩位小兒在胡攪蠻纏。
可片刻過後,明燈卻陡然停滞了身形。
猩紅的眼眸愣愣望着上方,長劍于他雪白肌膚上投下可稱恐怖的陰影。
“主角”朝明燈揮動了劍。
……
随着“啪”地一聲響,畫面陡然破碎。溫子夜知曉,那應該是自己前世的記憶碎片之一,不知為何在此時忽然回想起來。
或許,前世的自己就是在此處目睹了這一幕?
……可是,為什麼。
溫子夜很快凝聚起神識,可他心亂如麻,隻是勉強壓抑住紛繁的思緒。
為什麼在這裡忽然想起了這些?為什麼明燈呈現出那般狀态?為什麼他還是無法看清那天命之人的樣貌?
……為什麼,“主角”要向明燈揮刀?
上輩子的明燈,難道就是這樣死的嗎?
胡思亂想之間,秘境裡其實隻過去了刹那。溫子夜一個閃身,徹底脫離那方秘境,回歸到夜雨潇潇的村落之中。
剛一回歸現實,他就感應到有兩股龐大到令人難以呼吸的魔氣在感召。兩道魔氣十分近似,卻又有些微的不同,但其中那一道溫子夜絕不會認錯——那是屬于魔皇的魔氣。
他飛至半空中,他如今的修為不能滞空太久,隻能盡可能高效率地搜索明燈。好在,他一開始就目标明确地找向祠堂的方向,于是很快就鎖定了那道熟悉的氣息。
溫子夜立刻朝明燈飛去,此處難以使用神識,他無法從遠處确認明燈的狀态。此刻,心緒繁雜,他隻能用盡最快速度去往明燈的方向。
他看見明燈被屬于魔皇的魔氣禁锢住。
他看見明燈幾番掙紮,竟然咳出了血液。
快一點,再快一點,他要去幫明燈,要把對方救出來,兩個人一起逃走,就和當年明燈于夢魇之中拯救他一樣。
明燈再度擡起手,毫不留情地往自己的心口戳進一個血淋淋的洞。猩紅的血液迸濺而出,随後在明燈的法術操控下化為血雨,在溫子夜面前落下一道紅色的幕布。
“不……”
溫子夜再度加快速度,卻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哪怕是遇見白時绮、和黎對峙都沒有令他如此失态,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明燈受傷,在他心中,明燈一直是強大到可稱無所不能之人。一個自稱要做達者拯救天下之人,怎麼會輕易受傷?
紅色占據了溫子夜的全部視線,他腦子一懵,隻覺得理智飛快的遠離了大腦。
溫子夜終于來到了明燈側,而此時,那黑衣的少年已然掙脫束縛,他墨發飛揚,與血雨之中伫立,隻留給溫子夜一個清瘦的背影。
“明燈!”
溫子夜情不自禁,喊出了那個自己在心底才會叫出的稱呼。
血雨之中,明燈撫上腰上的劍,他似乎有所感應,微微回眸,不清不淡地看了溫子夜一眼。
那雙眼眸分明也已經沾染上血紅色。
強烈的危機感湧上溫子夜的心頭,好像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失去什麼無比重要的東西一般。溫子夜幾乎無法思考,數百年來頭一次本能先于了神魂,他就這麼飛了上去,從身後緊緊摟住了黑衣少年的身軀。
與此同時,明燈揮動了劍。
霎時間,風雲際變,天地破碎。
……
丹心會大比,無上天威爐鼎前。
唐無涯神色從容,指尖異火躍動,靈巧如鳥雀,隻是一接觸爐鼎便輕巧地萦繞其周圍,看上去安定且平和,完全沒有要和那青熒冥火産生沖突的樣子。
肖輕狂周身火焰泛着不詳的血色,他面色沉靜,也擡起手将自己的異火注入其中。
“唰啦——!”
血紅色猶如一顆驚起鳥兒又漾起漣漪的石子,在接觸爐鼎的瞬間就激得唐無涯的異火躍動一下,而那青熒冥火更是猛然雄起,張牙舞爪地朝那抹血紅色撲來,似乎是憤怒于對方侵占了自己的領地。
肖輕狂眉頭都沒皺一下,既然自己的火焰被趕出來了,那就繼續加大火力。以前每次他被大師兄趕出師傅房間時,他都是如此锲而不舍的繼續在門口施放十八般武藝。
後來子書辰宇、李平平上山後,肖輕狂很想作為師兄教授他們技藝,也幹過半夜偷摸跑到人家房間裡的事情,擁有豐富的被趕出門的經驗。
然而,青熒冥火态度堅決,仍然十分抵觸肖輕狂那血焰。肖輕狂就不知道放棄二字如何書寫,哪怕額頭已經有汗水滲出,仍然神情堅定,火力穩定,動作業沒有半點變化。
“肖輕狂,放棄吧,你這‘血獄火’生性暴戾,不僅噬主,就連其他異火對其也是無比憎惡。你不是有多種異火嗎?不若拿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唐無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肖輕狂想起三師弟對自己常有的評價,于是回道:
“聒噪。”
唐無涯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肖輕狂!你莫要太猖狂!這裡可是月影幽宮的地盤,你可知對我無禮有何下場!”
肖輕狂懶得再理他。師傅說過,遇到不想鳥的人直接不說話,以力服人才是最有效率的。今天比完他高低得去把唐無涯打一頓。
唐無涯霎時間感受到一股殺意,他愣了愣,不确定的看向肖輕狂,随即讷讷閉上了嘴。
血獄火是肖輕狂年少時收服的第一株異火,也是被那魔修誘騙着收下那株。此火強悍,在天下異火排行中位列第十,若不是副作用實在過大,進前五都不無可能。這些年來,肖輕狂從未完全降服過這株火焰,反而一直飽受其饒,被灼燒着身體、丹田、經絡和神魂,日日夜夜從不間斷。
那種痛苦比起身處熊熊烈火中還要更甚,以至于溫子夜把自己扔進無燼爐時,同時承受兩種火焰,肖輕狂的感受竟然是解脫。
血獄火性太猛烈,如若任由其燒灼下去,肖輕狂不到成年就會自燃而死。更别提修煉了,如此猛烈的火焰,隻會逐漸把他的丹田都燒成一片死灰,根本沒有寸進的可能。
然而,明燈卻為他量身定制了一種功法,名為《七重控焰訣》,當然,肖輕狂為起的名字叫《七葉輪轉玲珑聖火回還大法》,是他于話本中看到的名字。
這種功法顧名思義,有七種控制火焰的法訣,分别為:煉、燃、燎、熔、灼、熄、燼
其中,“煉”字訣可幫助肖輕狂煉化收複異火,“燃”字訣是控制火焰釋放的技巧性術法,“燎”字訣是大範圍強力攻擊術法,而“熔”字訣,則又意為“融合”,乃是能夠使多種異火憑他心意自由融合與分解的能力。
這是如今的肖輕狂正在攻堅,卻始終無法突破的一重法訣。
血獄火太過霸道,哪怕他一直在使用煉字訣煉化對方,可這麼多年來,這火卻絲毫沒有被徹底收複的迹象。肖輕狂還收服了另外兩種異火,卻被血獄火全面壓制,完全沒法釋放出來。
籠罩全身的血色火焰源源不斷湧入爐鼎,又盡數被那青熒冥火排斥。肖輕狂身上汗愈發烈,已經感到有些脫力——對于一個金丹期修士而言,長時間釋放異火并非什麼好選擇,尤其是他還在對抗另一種高傲霸道的異火。
沒關系的,肖輕狂,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