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浮荇葉,皓月上松梢。
朦胧的夜色将一幢四合五天井的古老建築環環籠住。
屋脊正中央立有一個造型獨特的瓦窯神獸。
乍眼看這神獸的外型酷似一隻貓,可若仔細去看才會發現神獸的耳朵均高高的豎直立起,咧開的大嘴中耷拉出一根長長的舌頭,異常鋒利的四顆尖牙也暴露在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絲瘆人的氣息。
神獸的兩顆圓圓的眼珠子被雕刻的惟妙惟肖,正兇猛的怒視着前方,它的身型不大但卻有着如虎如豹一般強壯的四肢。
如此造型特異的東西一看就知道這幢建築出自白蠻族族人之手,而這瓦窯神獸也被白蠻族稱為——瓦貓。
瓦貓在白蠻人心目中向來有着避兇趨吉、鎮宅壓邪以及招财納福的寓意。
如今房頂上還留有瓦貓的房子在蒙诏國已經不多了,倒是在幾年前蒙诏國的白烏村和析國的坡村中是個常見物。
可自從爆發了白坡之戰,白烏村村中的屋舍盡數毀壞,再加上後續蒙軍與析軍連年鏖兵于淮江兩岸,現在哪裡還看得到白烏村和坡村的半點影子。
瓦貓居然能出現在這樣一幢建築的屋頂上,還真是一件稀罕事。
此建築建于山中,略微掉漆的大門兩側懸有兩張陰森可怖的面具,而大門的正上方挂着一副匾額,上面深深刻有“涅院”兩個大字。
涅院後方靜靜淌着一汪清泉,泉水冰涼清澈,據說有療愈之奇效。
此泉乃淨疫泉,泉中倒映出房屋和神獸的輪廓,伴随着山中缭缭霧氣,水中的倒影也被染上一層薄霧,整個建築如同飄浮在雲霧之中,顯得越發沉寂肅穆。
一隻周身發暗褐色、喉部偏白的夜鷹上一秒還在斷斷續續地發出“塔、塔、塔”的叫聲,下一秒好似是受到了驚吓,将水面上涅院的剪影匆忙踩碎後它便又一次隐匿于濃濃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伴随着剪影的消散,淨疫泉的一角處一男子的健碩身影越發清晰。
“尊主——”
男子聞言,深邃的眸子随着輕微抖動的睫毛緩緩睜開,許是由于太久沒開口說話,喉嚨裡似是被棉花團子給死死堵住了,等了半晌才艱難開口道:“說。”
“東西已按您的吩咐全部發放下去了。”語畢,常安攤開了五指及掌心皆爬有老繭的手掌,“還有一事是屬下剛剛收到一封密信,還請您過目。”
一個周身纏以金花結的銀器在他掌中呈現。由于銀器中部的圖案被金花結完全覆蓋,讓人根本無法看清那繩結之下究竟藏着怎樣的圖案,隻知圖案周身的每一條凹陷的縫隙裡都滴有黑色的油墨。
“念。”男子繼續惜字如金道。
常安聽到了旨意,便用短于一般成年男子的手指将金花結一點一點解開,随着銀器被逐漸旋開,位于銀器正中間的圖案也被一分為二。
随之映入眼簾的是一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堅硬樹皮,常安滿懷期待的将樹皮翻了過來,眼中的眸光瞬間暗淡了不少,他輕輕發出一道無奈的歎息聲。
又是一個字。
每過一段時日便會有一封密信傳來涅院,自常安替尊主做事以來都是由他來負責接收這樣的信件。
尊主手底下有那麼多人,可偏偏隻選中了他,這不僅說明了尊主對他有着極深的信任,還能說明這信中所述的内容極其重要。
而這裝信的器物,以及隻有尊主和他才能解開的金花結,更是讓他确信這信上寫着絕密内容!
絕密到這世上隻有,也隻能有三個人知道,那就是尊主、寫信之人,還有他。
可讓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是,每回打開這銀器都隻有一塊破樹皮,而破樹皮上就寫了一個字,那就是——無。
泉中的男子光潔的肩頭泛着月光,他努力控制住肩膀異樣的顫動,他許久沒聽到身後的動靜,有些不耐煩的清了清嗓子,意為提醒。
常安收斂了心神,趕忙答道:“回尊主,和之前一樣,又是一個‘無’字。”
男子低沉的應了一聲,便再次阖起眼皮,不再開口說話。
又等了一會兒,他察覺到身後之人還未走,隻好擡起有道猩紅傷口正在愈合的小臂,揮動了兩下手指。
趕人的示意已經很明顯了。
常安自是知曉那手勢的意思,可他還是冒着會惹男子不悅的風險,鼓足了膽兒,道:“尊主,屬下擔心您的身子,您受了傷,三天三夜都未進食了,屬下特意吩咐花嬸為尊主熬了一鍋三七老參雞湯,屬下給您端一碗來補,來嘗嘗?”
這點小傷,還不至于到要喝雞湯的地步。
此時男子所有的忍耐似乎已經快到了極限,他藏于面具之下的面部漸漸扭曲,甚至有些猙獰,他僵硬的搖了搖頭,肩膀的顫動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
常安不安的瞥了一眼泉中之人的寬厚背影,那身影渾身都散發着比冬日早晨的冰霜還要寒冷的氣息,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周圍寂靜到連他吞咽唾沫的聲音傳入耳中都顯得格外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