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瑞晚上睡不着,他又翻出在C國雪山和柳越照的幾張照片,他看着柳越的笑臉或者皺眉的表情,忽然很想哭。
于是他就哭了,為柳越的過去,為他喜歡的人。“黑夜”兩個字這麼淺,但壓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卻這麼重。那些過往被旁人輕飄飄地一語帶出,但承受者要帶着一輩子難以解脫和走出的疼痛。
他想起柳越的一言一行,他想起柳越講話時垂下的長長眼睫。柳越難過和疼痛時不會哭,隻會沉默,像是要把自己凍成一塊冰,像是要隔絕和封掉自己所有的情緒,那樣才不會痛。
柳越也不會說喜歡,隻是會看着他,用那雙眼睛看着他,那雙眼睛裡隻有他。他會和自己接吻,會在擁抱時顫抖,卻不會說出自己的不安。
柳越每次顫抖都是在害怕。
賀瑞記得有次他給柳越洗澡後,柳越輕輕依偎在他的懷抱裡,緊閉着眼睛。他好像已經暈了過去,又或者柳越從未清醒。他在雪山裡靜坐的那一晚,那一晚之前,他可能無數次地那樣獨自坐在雪地裡,無數次地閉上眼睛任由風雪把自己吞噬,在寒冷中下墜。
他用疼痛來代替嗚咽,來宣洩自己的負面情緒,他不會大哭和尖叫,他将自己放置在一個很高的,沒有承接物的位置,再一遍又一遍地跳下去。
直到有人給他披上大衣,去撫慰那具凍僵的身體。溫暖的感覺并不好受,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曾經的寒冷,而讓他害怕溫暖的離去。
從柳越進“黑夜”到現在已經十年了,柳越還是停留在大雪裡。又或者在那之前,在柳越的母親死去之前,在柳越誕生的那一刻,世界于他就隻有寒冷如影随形。
一切哽咽被連同蛋糕咽在胃裡,溫熱的眼淚混在其中伴着食物像是要把胃灼燒。賀瑞恍惚中想起阿三說柳越那時候會哭的很厲害,可現在柳越已經不會流淚了。愉悅,傷心,難過,痛苦……一切好的,壞的情緒都在離他遠去。
終于柳越不再失控,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柳越”,但柳越陌留在歲月編織的大雪裡。他或許在柳越的心裡已經死掉了,就像柳越認為柳德昌在十年前已經死掉了一樣。
賀瑞不知該如何去安慰柳越,語言顯得蒼白無力。他想給柳越一個遲來的擁抱,但這些想法在此刻都不切實際。柳越遠比他想的要堅強,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堅強,也許連莫雨晦一開始也沒想到柳越真的能有如今的成果——柳越已經成為現在的,衆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年輕影帝。
照片上的柳越在微笑,可大多數是假笑。柳越應該有專門練習過,從嘴角揚起的角度到眼睛彎下來的程度,柳越都精益求精。柳越的情緒過往藏在這樣的笑臉中撲朔迷離,他不斷地麻痹着自己,竭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真心實意。
柳越或許最終失敗了,所以他去看了心理醫生。他終于在無數次崩潰和無聲無淚的嚎啕大哭中明白了這些,于是頑強地妄圖去改變這一切。
賀瑞看着屏幕裡面的柳越,他很想去擁抱那個人,聽他的呼吸。他想聽到柳越的心跳,确認他還在活着,還是暖和的,能被捂熱的。他想再聽見柳越說話,罵他的也好,逗他的也罷,他隻想再聽一聽那個熟悉的聲音。
基建隊已經把基礎的信号鋪設好了,但是賀瑞沒有給柳越打電話。他發現他竟然現在和柳越無話可說,他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還沒有解釋微博上的分開,他還沒有彌補他給柳越帶來的傷害。他的不告而别,他的任性妄為,差點讓事情到了一個難以收場的地步。
而且現在的賀瑞的确無法和柳越站在一起,賀瑞如果換位思考,自己面對這些事情絕對無法做的比柳越好,甚至他一開始就垮掉了。更不會有後文自己開公司,簽約等等的成績。
他現在隻是個月薪三千,被王望追着鼻子罵的一個小員工,他以前的潇灑也好風流也罷,不過都是接父母的勢,從來不是真正的靠自己。
他需要自己去走一條路,開辟一條路,他需要有所采颉,才能帶着碩果和玫瑰回去。
他開始規劃這兩年的發展,他想要幹什麼,以及他想得到什麼。
他并不算特别有領導能力,老實說他并不想完完全全幹公司,他認為賀書康在這方面更勝一籌,自己沒必要和姐姐争。
看父母的意思,似乎是想給自己也留一些産業,但賀瑞不需要。父母這樣的分配必然會導緻他和賀書康之間的競争,甚至可能會使兩人有所沖突。這不是賀瑞想看到的結果,盡管他知道姐姐也想讓他參與到公司的事物裡來,可他的确隻适合搞理論,去宏觀分析調控,而不适合具體去做事情,談生意。
他可以預測經濟和公司的走勢,卻無法落到具體。所以他覺得在這方面,公司應該全歸賀書康管,自己負責提提建議。
他的興趣也不在這方面,而是在數學上,在基礎學科的理論研究上。但搞這個實在不掙錢,搞出來什麼成績了還好,起碼有名氣,但更可能的是碌碌無為一輩子,那他就更平凡,更沒法與柳越站在一起。
賀瑞深呼吸,最後看了一眼照片上微笑的柳越,關掉了手機,他摩挲着手掌上的繭子,又打開手機給莫雨晦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