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手機和電話号碼是林宥給他的,平時除了林宥幾乎沒人會聯系他。
他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是林宥。
剛剛才提起的人,轉頭就收到那人的電話,這讓楊齊淼不由得有點心虛。
在鈴聲第五次響起的時候,他才慢吞吞地點下接聽。
“......什麼事?”楊齊淼抿着嘴冷冷地開口。
“淼寶,我半小時沒見到你,好寂寞啊。你在幹什麼呀,有沒有在想我啊~”
聽着電話那頭的林宥撒嬌,楊齊淼的眉頭直接别在了一起。
“挂了。”他咬着牙,手指幾乎已經按在挂斷的鍵位上了,又聽林宥一聲驚呼。
“等一下。”林宥的聲音軟得像撒嬌,語氣低低地又帶着點讨好,“你想不想吃草莓蛋糕。”
“我今天去的地方,助理說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蛋糕店,聽說他們的草莓蛋糕很好吃......你想不想試試?”
楊齊淼這原本緊皺的眉頭忽地松了下來,手指懸在挂斷鍵上遲遲沒有按下,“想吃。”
他早就想嘗嘗了。雖然林宥家每天的飯菜品種豐富、味道精緻,但實在過于清淡,把他舌頭上的味蕾都養得淡然無味了。
林宥輕輕笑了一聲,傳來了這頭的楊齊淼耳邊,讓他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接着又聽林宥笑着回了一句:“好,知道了。”
楊齊淼低垂着眉眼,輕輕“嗯”了一聲,又随口聊了幾句,才緩緩松開手指,結束了通話。
他挂斷電話,發現手機電量僅剩百分之十幾,便回到房間給手機充上電,随後在露台發起呆。
遠遠的,就看到遠處的那一大片樹林。紅色和黃色的樹葉交織在一起,滿眼的秋意。
今早剛下了雨,空氣中還彌漫着一股潮濕的空氣。
楊齊淼忍不住又嗅了兩口,他眼皮一跳,萌生了個去樹林的想法。
前幾天,帶他去樹林裡轉過一圈。他還記得林宥說過,無障礙設施已經完善,即便他自己一個人去也完全沒問題。
想到這裡,他驅動輪椅,坐電梯下樓,順着熟悉的路徑往樹林方向駛去。
一路上,竟也沒碰到什麼工作人員,估計大家今天都忙着培訓新人。
他暢通無阻地到達了樹林,清晨的雨水給樹林萬物都刷上一層濕潤的光澤,整個樹林清新又安靜。
楊齊淼心裡樂呵,沉浸在個人的世界裡。他随意地摸了摸這邊的花,又觸碰了那邊的草,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他太過沉浸其中,卻沒注意到自己腳下的地勢已經逐漸變陡。那處斜坡的圍欄因為早上雨水的沖刷早已松脫,消失在視野之外。
待楊齊淼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輪椅忽地失控,他連人帶椅一同滑向斜坡。
危急之間,他拼盡全力讓自己從輪椅上分開,才避免被輪椅砸到。輪椅最終翻倒在地,而他也重重摔倒在濕滑的泥地裡。
濕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膝蓋和手肘隐隐作痛,似乎擦破了皮。他試圖用手肘撐地想爬起來,卻幾次嘗試都徒勞無功。環顧四周,他發現最近的支撐點是一棵約十米遠的大樹,可偏偏與輪椅所在的方向相反,根本無法依靠它起身。
他掙紮了幾次後,索性放棄,轉了個身仰面躺在地上,調整成一個稍微舒服些的姿勢。濕潤的氣息貼近他的臉龐,他習慣性地伸手往褲子口袋摸去,想掏出手機求助。可手指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手機正躺在房間裡充電。
這下他意識到房子大的壞處了,也不知道得什麼時候才會有人路過這裡發現他。
光透過樹冠灑下的斑駁光影,随風輕輕擺動,在他身上流動。讓人感覺十分惬意,前提是自己不是那麼狼狽的摔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話。
楊齊淼躺了一會兒,感受到泥水慢慢透過衣服的布料,浸濕了前胸後背,黏膩又冰冷,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不适。那種濕冷的感覺逐漸蔓延,不僅讓身體愈發僵硬,還像是從肌膚滲入骨髓一般,逼得他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
他忽地想起林宥,忍不住閉上眼笑了兩聲,要是被林宥知道,自己說不定要被趕出門。必須得要趕在林宥回家之前,爬回去洗澡。
楊齊淼躺在地上,心裡琢磨着到底是先爬回去再扶起輪椅,還是先把輪椅弄好再爬上去更省力些。但思來想去,兩個方案都顯得過于抽象,最終他隻能歎口氣,幹脆把這些想法擱置一邊。
楊齊淼盯着樹冠發呆,又覺得現在這副模樣的自己,确實不适合出門。
自己按照康複計劃來真的能恢複嗎,腿還能變好嗎?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一個沒注意,竟然胡思亂想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因為時間難捱。
他感覺心底那一塊難受蔓延至四肢百骸,生病竟然是這麼一件摧人意志的事,怪不得康複療程裡要給他配心理醫生,本來健康的身體能輕易做到的事情卻突然變得難以做到,怕是誰都無法接受。
那林宥呢,林宥以前不是也生過一場很嚴重的病嗎?他會不會也如自己這般難受?
會不會潔癖和強迫症也是那時候開始的?
“楊少爺——”
遠遠的,好像有人在喊他。
“楊少爺——”
緊接着,又是一聲,更近了一些。
楊齊淼費力撐起身體,隐約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來的人不少。他張了張嘴,正想呼救,卻還沒來得及出聲——
就看到一雙沾滿了泥點的手工皮鞋朝他走來,那人又急又亂,甚至褲腳都濺上了密密麻麻的泥點子。
下一秒,一聲驚呼伴着慌亂的喘息傳來:“楊齊淼!”
還未等楊齊淼擡頭看清來人是誰,就被擁進那人懷裡。
林宥緊緊摟着他,身體微微顫抖。
目光落在楊齊淼臉上的泥點上,眉頭深深皺起,眼神裡透着隐忍的焦急。
他伸手想将泥點擦去,卻因手套的阻隔,動作顯得笨拙。
于是他索性将手套用牙齒扯下,随手丢到一旁。他的指尖輕輕觸碰楊齊淼的臉,細細地擦拭着那泥點,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呵護一件珍寶。
楊齊淼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間竟忘了要說什麼。林宥怎麼會在這裡?他今天不是出門工作了嗎?這才幾點?還是說已經這麼晚了嗎?
林宥的眼眶微微發紅,那雙原本冷豔的紅色瞳孔此時籠罩着一層濕潤的霧氣,垂着眉眼,看起來可憐極了。
楊齊淼的心莫名一顫。
林宥的眼裡雖然沒有淚水,卻帶着一種深深的悲痛,僅僅一眼,就足以讓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