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先前兄長所言,太後與皇親貴戚均是私欲太過卻無與知相配頭腦之人,父親手中過高的權勢對他們起到了制衡作用。
但若說父親一心為國全無野心,景玉甯不信。
景懷桑包攬朝廷重臣,把自己府上做成第二個朝堂時,他就看出了父親蘊藏于内心中那對權力的欲望。
這些年他如何運籌帷幄步步謀算,景玉甯都看在眼裡,隻是尚未點破。
他的父親也仿佛明白他的想法一樣,從小到大除了抓過他的功課外,關于朝堂與權力的紛争便一直有意地規避着他。
所謂不參與,便無話語權。
父親從開始就沒有給他勸言的機會。
看出景玉甯暗藏于淡然下的複雜思緒,
嶽黎心照不宣地轉移了話題:
“不說這個了,您那位有趣的信友近期可有何佳作?”
景玉甯擡眼,為自己也斟好一杯茶。
嶽黎口中的信友是個與景玉甯互通信件長達了十餘年,無話不談卻素謂謀面之人。
雙方雖沒見過彼此,也從不透露身份,卻及為投緣。
二人結緣于一次廣攬天下信友大會,從此牽上了線。
他們有時會同彼此分享奇聞趣事與詩詞畫作,有時也會探讨貞觀政要與國家大事。
書信來往一轉眼便持續了十一年。
在這過程中景玉甯第一次對這位從未見面的人動了心。
他們于信中暢所欲言,言無不盡。
宛如酒逢知己千杯少,知心能幾人。
賴于上天相助,就在景玉甯認定自己的相思注定無果之時,
一切出現了轉機。
那是七年前的一日。
景玉甯如往常般趕在天黑前從貧民窟回府,而正于那天,他恰巧看到了偷偷往他府中送自己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信件的小吏模樣。他當晚就将人像畫了出來,派人四處查詢,打聽後得知,那竟是尚未攝政的少年君王赫連熵的侍從。
此之前景玉甯據他們信中所言依稀能推斷出對方是個家世背景深厚,見識廣博的人。
為求準确,他把每一封精心收藏的信件一一拿出,仔細查驗其紙張與墨水,最後得出結論,這的确是出自皇族或者極為顯赫富貴人家的東西。
脈絡一條條對上,均指向了那才華橫溢仰之彌高的少年赫連熵。
自此,
那不可一世的少年悄悄住進了景玉甯隐匿澄澈的心間,化為他心底一切不可言說的愛意。
“月前收到來信,裡面寫了首詩,還挺有意思。”景玉甯道。
嶽黎聽言,抿了口茶:“何詩?”
景玉甯抿了口清茶,隻聽他聲音婉轉如空靈般吟起:
“鹓鸑焉爾,玙璠希世,
潔明正雅,曦寄春冬。”
嶽黎轉眼一品,不錯,
見景玉甯吟完這句就沒了動靜,轉頭問他,“下句呢。”
景玉甯故而露出神秘一笑:
“下句是好友私下寫給我的,夫子知曉上句便可。”
“……哦?”嶽黎意味深長地挑眉瞧他。
景玉甯笑着垂眼看那随風飄落到桌上的一抹輕盈殘葉,
他再次拿起杯輕抿了一口帶有苦澀卻留有芳香的清茶。
回想起昨日父親所傳太後之言,
赫連熵欲娶他為皇後。
竊喜,緊張,開心,難過,委屈,興奮……一切情緒翻雲覆雨般沖擊着他的識海。
讓他在天與地之間不斷翻滾升降,徹夜未眠。
深藏于心的愛意終得到了上天的眷顧。
景玉甯獨自躺在床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體會着此生從未有過的幸福。
此刻,耳邊傳來陣陣讀書聲。
他于心中默念出了這首詩的下一句,
“汝将吾自飛鷹化予鸑鷟,
勿放吾茕茕孑立,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