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與天下。
一面是生養自己的父母與兄姐,一面是他一直以來的志向與情懷。
他是冠以景氏的景懷桑第三子,是家中年齡最小也最受寵愛的一個。
景府除宰相夫人沒有第二個妻妾,所有孩子皆為嫡出,他們是一母同胞,心血相連。
景家是他的根,景懷桑教他學識引他入道,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生父也是恩師。
縱使他明知宰相功高震主權利滔天,以一己之身牽制皇族乃至皇上多年,可景玉甯還是無法站在公正之位将自己的父親與朝野中諸多佞臣分為一類。
他心裡始終願意相信景懷桑與他們是不同的,即便他有野心亦有所籌謀與布局也不至作亂臣賊子霍亂天下。
可赫連皇族不信,赫連熵不信,扪心自問,或許連景玉甯自己也不信。
自入宮以後,發生的一樁一樁事讓他不得不認清自己的父親或許遠沒有自己所想那般忠于大尚。
自書信之事殘酷地擺到面前,他便知自己于他而言或許也與棋子無異。
景玉甯在那段日子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絕望。
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忽然意識到,他曾經以為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複存在,一切不過都隻是他的遐想而已。
當他一個人站在西偏殿的屋中,看着冰冷的桌椅,聆聽寂靜的風聲,冷意便無時無刻襲遍全身。
在那一刻,他總會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了。
在這世上伶仃地來,再孤寂地死。
可如今,赫連熵卻是給予了他又一次選擇。
而這個選擇,竟是大尚國的整個天下。
這不得不令他心跳為此裂變。
赫連熵或許隻以為他在為自己的身份搖擺不定,可景玉甯卻知他心中翻湧的感受是遠比這些還要深的東西。
他所求不隻立場,亦有求生。
他在父親的謀局中如墜深淵,徹骨的痛源自被至親刺穿心口時那名為算計的刃。
比之情愛的陰差陽錯和糾葛讓他痛不欲生,景懷桑帶給他的驚鄂與駭然更如夢魇般吞噬盡他靈魂中所有希望。
他心寒于身為兒子被父親用作布局的棋子,同時也恐懼于作為棋子他竟不知自己身處在哪一局棋盤之上。
赫連熵陪着他從午時坐至暮色,霞雲熏染至天空的盡頭,曙紅光芒溫柔地滲透薄雲照進屋内,将寝宮也沒入美麗的暖意中。
這整一下午,景玉甯什麼也沒有做,隻安靜地坐在那裡,日光落到他的身上,白皙的面頰更顯耀眼,連每根纖細發絲都被照得螢軟剔透。
赫連熵時不時會擡首看一看他,随後便無數次沉浸在他看似平淡卻無限深延的絕美面龐中去。
光芒之下,他淺眸形同透明,猶如畫境中的仙子,輕而飄渺卻也豔之濃彩。
赫連熵批完桌上最後一本折子,終于呼出口氣從龍椅上站起了身,打算帶着景玉甯出去散步逛一逛。
待景玉甯也站起來,赫連熵很自然地尋上他垂落在腿側的手就要牽起,卻見他這時緩緩把身子轉了過來,正面與他相對,随後不顧阻攔地堅持跪了下去。
鳳簪纏繞在烏黑的秀發上,紅霞透進的一縷光亮此時正好照在了鳳凰以寶石鑲嵌的眼睛。
那一瞬,赫連熵仿佛看見這隻鳳凰目露聖火,展翅高鳴地活了過來。
大殿中景玉甯的聲音響起,悅耳輕柔的聲線中每一個字皆分量極重。
他此時的信念與頭上的鳳凰融為一體,是心懷天下的堅毅與擔起蒼生的壯闊:
“能得陛下信任,是臣之榮幸,臣定不負所期,與陛下協力同心,共守大尚永安。”